黄老汉经常问他,城里的人是不是都能吃饱饭,不用饿肚子。
徐东没忍心打破他憧憬,每次都将城里生活描述得十分美好。
黄老汉不知道,城里也是有穷人的,一家好几口人挤在那巴掌大的地,不知生出多少尴尬事。
筒子楼和大杂院的厕所都是公用的,早上那会,上厕所都要排队,洗澡也不方便,时不时还会断水。
每月领的商品粮也有额度,家里人多,粮食不够吃了,还得花钱买,正规渠道买不到的时候,还得花高价去黑市。
他们家有四个孩子,父母工作也不稳定,成年了还找不到活干,留在城里只会给父母增加负担。
在乡下干的活可能累一些,但徐东心里是轻松的。
这还是第一回听到徐东谈起自己在城里的生活,陆学林有点意外的看着他,似乎不知该做出怎么样的安慰。
徐东本来就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道:“算了不说了,像你这样衣食无忧的公子哥,应该是无法理解我们这类人的生活……”
陆学林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都没能说出口。
人生在世,各有各的难处,徐东口中衣食无忧的他,也有很多无法言说的痛苦。
陆学林没有和徐东争辩,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的感同身受,徐东不过就是想找个倾泻的出口,他懂或者不懂其实都不重要。
他又将口琴放到嘴边,慢慢吹了起来。
徐东不知道他吹的是什么,却能感受到曲子里传递出的淡淡哀愁和忧伤,这一刻,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公子哥,也生出了几分落寞。
徐东受不了这样的氛围,也不习惯陆学林这样,忍不住打断道:“你不要老是吹这么抒情的曲子,来点高兴的行不行?”
陆学林没有被打断的不快,问他:“你想听什么?”
徐东想了想道:“吹那个吧,《我们走在大路上》,你会吗?”
这个问题实在有点辱没了多才多艺的陆少爷,陆学林顿了片刻,一首澎湃激昂的曲子很快便响彻了整个养殖场。
徐东听得入神,脑袋里想着很多事。
徐爸很喜欢这歌,家里的二手收音机里,经常放的都是它,旋律一响,他就会绕着小小的屋子走正步,摇头晃脑的边走边唱,徐妈听得不耐烦,总是少不了要骂他几句。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吵吵嚷嚷的。
想必还是这样的,徐爸总说打是亲,骂是爱,哪天徐妈要是真不和他吵了,他恐怕还不习惯。
徐东今日感慨颇多,等陆学林的曲子吹完,他才回过神来,鼓掌吹捧:“厉害厉害真厉害,你再吹吹别的吧,我还想听。”
陆学林把玩着口琴,没有开口。
徐东以为他摆架子,拉了拉他的衣袖,恳求道:“陆少爷,给点面子行不行,再吹一首呗。”
陆学林勉为其难:“那就再吹一首?”
徐东点点头,又摇摇头,比了比手指:“两首吧……三首四首也行……”
陆学林说他:“得寸进尺。”
徐东道:“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陆学林无可奈何地叹了叹气,却也没有拒绝他的要求。
这次他吹了一首《南泥湾》。
等积极欢快的曲子再次响起,徐东双手枕在脑后,很随意地躺在地上,安静聆听。
有风拂过,吹得竹叶沙沙作响,空气依然是燥热的,闹腾的人安静着,享受着须臾间的快乐。阳光从竹叶绿色的缝隙中穿过,斑驳的光影打在陆学林脸上,他那冷峻的脸庞在此刻也似乎变得温暖柔情。
长得好看,又会画画又会吹口琴,这人要是把自己这些艺术爱好用在小姑娘身上,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
可惜这里没有姑娘,只有一个对他指指点点,挑三拣四的糙男人。
徐东暗暗发笑,他决定今晚就给询问他近况的父母回信,告诉他们自己在这里过得很好。
比城里还要好。
毕竟在城里,陆学林这样的人不会跟他成为朋友,更不会吹口琴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