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内的空气凝滞如胶,只剩下林小乙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麻袋拖拽过地面时发出的沙沙摩擦声。
他像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笨拙而吃力地执行着赵雄的命令。米缸周围堆积的粮袋似乎比别处的更沉,更难以挪动。他先是试图搬动一袋紧挨着缸体的黍米,憋红了脸,那袋子却只微微晃动了一下。他只好又改为拖拽,双手死死抠进麻袋的缝隙,身体后仰,几乎与地面成了斜角,一步一步地往后挪。
汗珠从他额发间不断滚落,滴进眼睛里,刺得他一阵模糊,他慌忙抬手用袖子去擦,脚下却一个不稳,踉跄了一下,差点带倒另一摞粮袋,引得旁边的郑龙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林小乙的脸涨得更红了,不是劳作的热,而是一种无地自容的窘迫。他不敢抬头,只能更卖力地干活,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进这繁重的体力劳动里。
赵雄抱着臂,冷眼旁观。他的目光没有放过林小乙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他看到的是真实的疲惫,是发自内心的怯懦和笨拙,是对那口缸显而易见的畏惧。那每一次下意识避开与米缸首接接触的小动作,那偷偷瞥向缸体时迅速闪躲的眼神,都符合一个胆小怕事的小捕快该有的反应。
可越是如此,赵雄心底那丝怪异的感觉就越发清晰。他见过真正胆小的人,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早就手脚发软,魂不守舍,哪还能像这样“专注”地干着体力活?这小子的“害怕”,似乎流于表面,而他的“笨拙”,却又真实得无可挑剔。
两种矛盾的感觉在赵雄脑中交锋,让他审视的目光愈发锐利。
时间在沉闷的拖拽中一点点流逝。米缸周边的空间被逐渐清理出来,露出底下夯实的地面。吴文之前己经检查过这里,并无异常。林小乙的工作,看起来完全是徒劳。
终于,只剩最后一袋豆子。这袋子似乎格外沉,而且摆放的位置有些别扭,一半被米缸的底座压着。林小乙喘着大气,尝试了两次都没能拖动。他环顾西周,似乎想找人帮忙,但接触到郑龙戏谑的眼神和赵雄冰冷的注视,又立刻把头缩了回去。
他咬了咬牙,调整了一下姿势,双脚蹬在米缸的底座上,双手抓住麻袋的两角,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猛地向后一拽!
就在麻袋被拖动的同时,意外发生了。
他蹬踩的那只脚,因为用力过猛,靴底恰好踩在几颗散落在地的圆溜溜的豆子上!只听“刺溜”一声,脚底猛地一滑,他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
“哎哟!”
一声短促的惊叫,林小乙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他双手在空中胡乱抓挠,似乎想抓住什么稳住自己,却什么也没抓住。整个人结结实实地、侧着身子撞向了那口沉重的大米缸!
“砰!”
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库房里显得格外惊人。
缸体被他这全力一撞,猛地剧烈晃动起来!深褐色的粗陶缸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缸内满满的米粒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搅动,哗啦啦地向下滑落、倾轧,发出潮水般的沙沙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
陈丰年“啊呀”叫出了声,心疼他的米缸和米。郑龙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嘲笑声:“蠢货!连个路都走不稳!”吴文则是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眉头紧皱,担心现场被破坏。
而赵雄,瞳孔骤然一缩!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样,死死钉在那剧烈晃动的米缸和撞在缸壁上、正手忙脚乱想要稳住身形的林小乙身上。
就在这短暂的、缸体晃动、米粒内部结构发生剧烈变化的瞬间——
“咕噜……”
一声极其轻微、异常清脆、与周围米粒摩擦的沉闷沙沙声截然不同的声响,从缸底深处传了出来!
那声音极快,极短,仿佛只是一颗小石子掉进了深井,转瞬就被继续滑落的米粒噪音所淹没。
但它确实存在过。
赵雄的听力远胜常人,他捕捉到了那一丝异样!那不是米粒该有的声音!
撞在缸上的林小乙,似乎也被自己闯下的大祸吓傻了。他慌忙用手撑住缸沿,试图阻止缸体的晃动,脸上血色褪尽,写满了惊恐和慌乱,嘴里无意识地喃喃:“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滑了一下…”
缸体的晃动渐渐平息,米粒也重新恢复了静止。
那声异响,仿佛只是一个幻觉。
但赵雄的目光却变得更加深沉锐利。他紧紧盯着林小乙,盯着他那张吓得发白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破绽。
是巧合?
还是……?
库房内,一时之间只剩下林小乙惊魂未定的喘息声,以及郑龙毫不留情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