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街与后巷,仿佛两个被一道墙壁隔开的世界。
丰年粮店库房内气氛紧张而专注,吴文守着那诡异的洞口,如同守着通往真相的最后大门。而一墙之隔的前街刘记杂货铺,此刻却仍是一副日常景象。
店铺门板只卸下了一半,表明生意尚未正式开张。柜台上零星摆放着些针头线脑、油盐酱醋,一个伙计正拿着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掸着货架上的灰尘,显得无精打采。掌柜刘全,一个看起来五十岁上下、面容憨厚、穿着半旧棉布褂子的男人,正坐在柜台后的小凳上,就着一碟咸菜,“吸溜吸溜”地喝着稀粥,听到门外脚步声,他抬起头,脸上露出惯常的、略带讨好的笑容。
但这笑容,在看清来人是一脸寒霜的捕头赵雄和其身后三名虎视眈眈的捕快时,瞬间僵在了脸上。他手里的粥碗“哐当”一声掉在桌上,稀粥泼洒出来,他也顾不上擦,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赵…赵捕头?各位差爷?这…这一大早的,是…有何贵干?”刘全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眼神躲闪,不敢与赵雄对视。
赵雄锐利的目光如探照灯般在他脸上扫过,将他那一瞬间的惊慌和强作镇定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刘掌柜,有点事需要问你。你后院,可方便一看?”
“后…后院?”刘全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额头瞬间沁出豆大的汗珠,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通往后院的那扇小门,嘴唇哆嗦着,“后院…就是堆些杂货…破烂…脏乱得很…怕是污了各位差爷的眼…”
“无妨。”赵雄打断他,语气不容拒绝,“带路。”
“这…这…”刘全支支吾吾,身体下意识地挡在那扇小门前,双腿如同灌了铅,挪不动步。
他这副作态,简首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赵雄身后的捕快们互相对视一眼,手都不自觉地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赵雄不再跟他废话,给身旁捕快使了个眼色。两名捕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搀”住几乎要软倒的刘全,半强迫地推着他向后院走去。另一名捕快则警惕地看住了那个吓傻了的伙计。
杂货铺的后院不大,果然如刘全所说,堆满了各种破旧的箩筐、废木板、烂陶罐,显得杂乱不堪。院墙一角,靠着隔壁丰年粮店库房墙壁的地方,杂乱地堆放着几个鼓鼓囊囊、看起来空置己久的麻袋和一些枯草。
赵雄的目光如电,瞬间锁定那堆麻袋和枯草!院子的地面是硬土,但在那堆杂物附近,泥土的颜色明显更新,似乎被频繁踩踏和翻动过!
“搬开!”赵雄下令。
捕快们立刻动手,将麻袋和枯草迅速清理到一旁。
杂物之下,赫然露出了一个刚被填埋不久、土色尚新的浅坑!坑边泥土松散,旁边还扔着一把小巧的、沾满泥土的短柄铁锹!
而更关键的是——浅坑紧挨着的院墙根下,一块看起来与周围墙体无异的青砖被撬松了,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洞口的尺寸和方向,与粮店库房底下那条横向地道完全吻合!
“噗通”一声,刘全再也支撑不住,在地,面如死灰,全身像筛糠一样抖了起来。
“搜!”赵雄冷喝。
捕快们迅速行动。一名捕快俯身探看墙洞,立刻回报:“头儿!没错!是通的!里面还有散落的米粒!”另一名捕快则在院角一个破水缸后面,拖出了两个半满的麻袋,打开一看,里面正是白花花的新米!
人赃并获!
赵雄缓缓走到瘫倒在地的刘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冰冷:“刘全,你还有何话可说?”
“我…我…”刘全涕泪横流,磕磕巴巴,再也无法狡辩,“小人…小人一时糊涂…鬼迷心窍啊赵捕头!求您开恩…开恩啊!”
“为何作案?米藏于何处?如何销赃?同伙还有谁?”赵雄的问题如同连珠炮,毫不留情。
“没…没有同伙…就小人一个…”刘全瘫在地上,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断断续续地交代起来,“米…米就暂时藏在这院里…趁…趁夜里没人时分批…分批混在杂货里,用小车推到邻县…找个熟识的米铺…低价…低价处理掉…”
“为何挖地道窃米?如何知道粮店库房布局?这机关是何人所制?”赵雄追问核心。
“小…小人以前…以前做过泥瓦匠…懂点挖洞的手艺…”刘全哭丧着脸,“丰年粮店那库房…早年改建时…小人…小人曾来帮过工…知道那口大缸的位置和底下土质…就…就动了歪心思…那缸底的机关…是…是小人自己瞎琢磨的…费…费了好大功夫…”
动机、手法、销赃渠道…一切似乎都清晰明了。一桩利用专业技能和地理知识实施的、设计巧妙的盗窃案。
捕快们脸上都露出了然和鄙夷的神色,开始清理现场,收缴赃物,准备将刘全押回衙门。
然而,赵雄听着刘全的供述,看着地上那个粗糙的挖掘痕迹和那简陋的机关墙洞,眉头却不易察觉地微微蹙起。
粮店库房里的那个木质漏斗和布管装置,虽然材料简单,但构思却相当精巧,榫卯结构也颇为严谨,这不像是一个半路出家的泥瓦匠能“瞎琢磨”出来的。而且,刘全的供述里,只提到了挖地道和撬墙洞,对库房内那个接料的木质机关,似乎并无太多概念,只是含糊带过。
是刘全还在隐瞒?还是说……
赵雄的目光再次变得幽深。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总是能“无意间”点破关键的人。
他猛地转过头,对一名捕快道:“你立刻回粮店那边,告诉吴文,地道口的那个木质接料漏斗,还有那截布管,给我原封不动小心拆下来,带回衙门!我要仔细查验!”
“是!”捕快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领命而去。
赵雄再次看向面如死灰的刘全,眼神变得更加锐利。
这藤,摸到的或许只是瓜蔓。真正的瓜,是否还隐藏在更深的叶蔓之下?
他隐隐觉得,这桩看似己然告破的“米缸无底洞”案,或许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而那个总能“歪打正着”的小子,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顺藤摸出的瓜,似乎还带着未解的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