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记杂货铺的后院,一时间成了临时的公堂。
如泥的刘全被两名捕快架着,跪在冰冷的泥地上。赃物米袋、挖掘工具、墙角的洞口,一切罪证确凿,无可辩驳。围观的街坊邻居被拦在外围,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脸上满是惊诧和对“老实人”竟行窃的鄙夷。
赵雄负手而立,面沉如水,并未因现场缴获而露出丝毫轻松。他盯着涕泪横流的刘全,之前那细微的疑虑在他心中放大——库房内那颇为精巧的木质漏斗装置,与眼前这粗糙的挖掘痕迹和墙洞,工艺水平似乎存在着一丝难以忽视的差距。
“刘全,”赵雄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性的压力,再次追问,“你方才说,粮店库房地下的那个木斗和布管,也是你一人所做?”
“是…是小人做的…”刘全不敢抬头,声音发虚。
“哦?”赵雄微微眯起眼,“那木斗是何结构?用了何种榫卯?那布管是多长?口径几许?如何与木斗相接,才能保证米粒顺畅滑落又不至于卡住?”
一连串极其专业、细节到堪称刁钻的问题,如同冰冷的钉子,砸向刘全。
刘全猛地一僵,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张着嘴,眼神慌乱地西处游移,额头的冷汗汇成股流下:“榫…榫卯就是…普通的…那个…布管…大概…好像…”他支支吾吾,根本答不上来,甚至连那装置的具体样子似乎都描述不清。
“看来你记性不太好啊。”赵雄冷笑一声,语气陡然转厉,“还是说,那机关根本就不是你做的?!你还有同伙!”
“没有!绝对没有同伙!”刘全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道,恐惧到了极点反而生出一种孤注一掷的激动,“就是小人一个人干的!小人…小人一时记不清了…对,记不清了!”
就在这时,之前被派去传令的捕快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吴文和几个留守粮店的捕快。吴文手里正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己经被拆卸下来的木质漏斗装置和那截粗布软管。
“头儿,”吴文将东西呈上,语气带着肯定,“机关己完整取下。您看,这榫卯咬合得相当精准,内部打磨得也很光滑,绝非寻常手艺。尤其是这布管与漏斗接口处的铜环箍件,做得十分讲究,绝非临时拼凑。”
吴文的话,如同最有力的佐证,彻底戳穿了刘全的谎言。
赵雄拿起那个木质漏斗,仔细看了看接口处的铜环,又看了看地上那把他之前发现的、做工粗糙的短柄铁锹,两者工艺水平高下立判。
“刘全!”赵雄声如雷霆,将漏斗重重顿在刘全面前的地上,“这也是你‘瞎琢磨’出来的?!说!同伙是谁?!否则,大刑之下,看你的骨头硬还是嘴硬!”
巨大的心理压力和实物对比面前,刘全最后一道防线终于彻底崩溃。他瘫倒在地,嚎啕大哭,不再是狡辩,而是彻底的绝望:“我说…我说…是…是陈掌柜的账房…周先生…是他!都是他出的主意!是他画的图样!小人只是…只是按他说的挖洞啊…”
“周先生?”赵雄目光一凛,猛地转向刚从粮店那边过来、正站在人群外围、脸色同样煞白的陈丰年。
陈丰年此刻如遭雷击,张大了嘴,半天才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嘶吼:“周…周先生?!这怎么可能?!他在我店里干了快十年了啊!他…他…”他气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完整。
“带周账房!”赵雄毫不犹豫,立刻下令。
两名捕快立刻如狼似虎地冲向前街的丰年粮店。不多时,一个穿着青色长衫、戴着瓜皮小帽、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账房先生,被反拧着胳膊押了过来。他脸上强作镇定,但微微颤抖的嘴唇和游移不定的眼神,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慌。
“周先生!”陈丰年扑上去,又是愤怒又是痛心,“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周账房被押到院中,看到瘫在地上的刘全和扔在地上的木质机关,脸色瞬间灰败下去,知道大势己去。他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再睁开时,脸上只剩下一片颓然。
“东家…对不住…”他低声道,声音干涩,“是…是我利欲熏心…去年赌钱…欠了印子钱一大笔…利滚利…实在还不上了…才…才出此下策…”
在确凿证据和同伙指认下,周账房没有再顽抗,哑着嗓子交代了全部经过。原来他利用职务之便,熟知库房结构和每日盘账流程,精心设计了这套盗窃机关。他负责绘制精确的图纸,并提供工具材料,利用刘全曾做过泥瓦匠的手艺和其杂货铺后院的隐蔽位置,由刘全动手挖掘地道、安装机关。每日窃得的米,由刘全负责销赃,所得赃款大部分用于偿还赌债,两人按约分成。
“所以,根本没什么‘米虫精’,”赵雄声音冰冷,做出了最后的总结,“是一出精心策划的监守自盗!利用人们对无法解释之事的恐惧,掩盖你们卑劣的勾当!”
真相彻底大白。
围观的百姓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纷纷指责周账房的黑心和刘全的糊涂。陈丰年捶胸顿足,痛心疾首。捕快们上前,给周账房和刘全套上枷锁镣铐。
郑龙咧着嘴,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觉得案子破得漂亮。吴文则小心地收好那个作为关键物证的木质机关,看向周账房的眼神带着一丝鄙夷和探究。
而赵雄,在命令将人犯押回衙门的同时,目光却再一次,若有深意地扫过人群。
他的视线掠过义愤填膺的百姓,掠过痛心疾首的陈丰年,掠过忙碌的同僚,最终,落在了那个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此刻正缩在衙门同伴身后、只露出半张脸、眼神里似乎和大家一样带着震惊和些许后怕的林小乙身上。
内鬼己然现身,案情似乎圆满告破。
但赵雄心中那关于另一个“谜题”的探究,却随着周账房这位“智囊”的出现,变得更加清晰——
周账房的计划确实巧妙,甚至利用了“精怪”流言来掩盖。
可再巧妙的计划,也挡不住那“踉跄一撞”,挡不住那“无心之语”。
究竟是周账房和刘全运气太差,恰好遇到了林小乙这个“福将”?
还是林小乙这个人,本身就能克制一切所谓的“巧妙”?
赵雄看着林小乙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眼神深处,寒光微闪。
案子的内鬼抓到了。
但他身边这个“小福将”的底细,他必须要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