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整个人几乎伏在了地上,之前的疲惫和困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全神贯注的锐利。他像一只发现了猎物气味的猎犬,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片被污水浸湿、又被林小乙“无意”指出异常的区域。
他从勘察包里取出一柄小巧的放大镜,又拿出一张素白的宣纸和一根细长的银探子。
祠堂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看着他的动作,连呼吸都放轻了。族老们伸长了脖子,郑龙收起了痞态,赵雄的目光则像钉子一样钉在吴文的手上,以及……偶尔会极快地、若有所思地扫过一旁试图把自己缩得更小的林小乙。
吴文先用放大镜仔细审视那片地砖的表面。被水浸润后,砖石本身的颜色变深,但在一片深色中,隐约能看到一些极其细微的、与周围质感不同的半透明反光点。
他极其小心地用银探子的尖端,轻轻刮过那些反光点,然后将刮取到的微量附着物抹在雪白的宣纸上。即使是如此微小的量,在白纸的衬托下,也能看出是一种略带黄褐色的、半透明的胶状油脂。
他再次凑近,深吸一口气,仔细辨别纸上的气味。
“不是动物脂油,也不是菜籽油……”吴文喃喃自语,眉头紧锁,像是在记忆中搜索匹配的气味,“有点像是……某种提炼过的矿物油脂?又或者是某种特殊的树漆油脂?”
他抬起头,眼神灼灼地看向赵雄:“头儿,肯定不是祠堂里该有的东西!也不是守夜人日常活动能沾染上的!”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僵死的局面!
赵雄一步上前,接过那张宣纸,看着上面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油渍,又蹲下身,亲自用手指感受那片地砖异样的滑腻感。他的脸色变得无比严肃,之前的所有疑虑和“鬼神”之说的阴霾被这实实在在的物理证据一扫而空。
“好!很好!”赵雄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和果断,“我就知道!装神弄鬼,必定有诈!”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电,扫向那片被水泼湿的区域,然后迅速扩大到周围:“吴文!别只盯着这一点!看看这油渍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就算只有头发丝那么细的痕迹,也给老子找出来!”
“明白!”吴文干劲十足,立刻应声。他不再局限于林小乙泼水的那一小块地方,而是以那里为圆心,像用篦子梳头一样,极其耐心地、一寸寸地向西周检查地面。
他时而用放大镜仔细观察砖缝,时而用指尖极轻地触摸感受,甚至趴下去,从侧面观察地砖表面的光泽度差异。光线昏暗,这项工作极其考验眼力和耐心。
郑龙看着吴文那近乎匍匐的姿态,咧了咧嘴,似乎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但这次他没再出声嘲讽,只是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着。
族老们则显得更加困惑和不安了。油?哪里来的油?这似乎比鬼影更让他们难以理解,一种未知的、人为的阴谋感开始取代纯粹的迷信恐惧。
而此刻的林小乙,己经小心翼翼地、悄无声息地从污水里爬了起来。他站在角落,低着头,双手不安地绞着湿漉漉、脏兮兮的衣角,脸上依旧是一副闯了祸后怕不己、又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茫然不解的表情。
只有他自己知道,高逸的内心正冷静地评估着吴文的勘查方向。泼水的位置是他精心计算过的,那片区域的油渍残留应该相对明显,足以被发现。而油渍延伸的方向……他之前快速扫视时,心中己有猜测。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扮演好这个“无意中”立了功却自己浑然不觉、只顾着害怕和后悔的小捕快。
他的目光偶尔怯生生地抬起,飞快地掠过吴文移动的身影,然后又迅速低下,完美地诠释着一个卑微下人的不安。
赵雄没有再看他,而是全神贯注地指挥着吴文:“左边一点…对…注意那条砖缝…往前…再往前…”
祠堂里只剩下吴文轻微移动的脚步声和赵雄偶尔低沉的指令声。
突然,吴文的动作停住了。他的放大镜定格在距离最初泼水点大约三尺远的一块地砖的极细缝隙处。
“头儿!”吴文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猎物的激动,“这里有!非常细微,但连续!油渍的痕迹……往那个方向去了!”
他手指所指的方向,是祠堂更深处,一排存放旧物、布满蛛网的古老廊柱的阴影方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那片昏暗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