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嘟囔,含糊、轻微,带着摔痛后的吸气声和几分孩童般的懵懂好奇,像一片羽毛,轻轻飘落在祠堂凝滞压抑的空气里。
然而,对于某些耳朵来说,却无异于一道惊雷。
正准备呵斥的赵雄,话语卡在喉咙里,瞳孔骤然一缩。
靠在柱子上嗤笑的郑龙,笑容僵在脸上,变成了纯粹的疑惑和不解。
正心疼地看着被弄湿地面的族老们,表情茫然,显然没抓住重点。
唯有吴文。
一首沉浸在痕迹勘查中、对任何异常物质都保持着高度敏感的吴文,几乎是本能地捕捉到了那几个关键词——“油叽叽”、“滑溜溜”、“不像蜡油味儿”。
他的眼镜片后,目光猛地一亮,瞬间从对房梁的思索中抽离,牢牢锁定了趴在地上的林小乙,以及他身前那片被污水浸湿的地面。
“你说什么?”吴文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突兀,他几乎一个箭步就跨到了林小乙身边,完全无视了林小乙的狼狈和周围的反应。
林小乙似乎被吴文突然的靠近和严厉的语气吓到了,身体瑟缩了一下,抬起沾了些许泥水的脸,眼神惊慌失措,结结巴巴地重复,声音更小了些:“没、没什么…吴大哥…我就是…就是觉得这地…被水一泡,摸起来…滑腻腻的…还、还有点怪味…不是我弄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他急于辩解,仿佛生怕因为“毁坏地面”而受责罚。
吴文哪里还顾得上责怪他。这位细心的捕快己经毫不犹豫地半跪下来,完全不顾地上的污水弄脏了他的衣裤。他伸出两根手指,极其谨慎地按在林小乙刚才手掌撑过、被水浸润的那片地砖上。
指尖传来一种微妙的、异样的触感——不仅仅是水的湿滑,还有一种更粘腻、更顽固的滑腻感,与水混合后,呈现出一种淡淡的、半透明的乳白色泽。
他凑近手指,仔细嗅了嗅。
一股极其轻微、但绝不属于灰尘、水或烛蜡的、略带哈喇味的油脂气味钻入鼻腔。
吴文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猛地抬头,看向赵雄,眼神里充满了发现重大线索的震惊和兴奋:“头儿!地上确实有东西!不是水,也不是蜡油!是别的油!”
“什么?!”赵雄一步踏前,所有的烦躁和困顿瞬间被驱散,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住吴文手指触碰的地方。
郑龙也收起了轻视,诧异地凑过来看。
族老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官差们为何对一块被弄湿的地砖如此关注。
守夜人则一脸茫然。
林小乙还趴跪在污水里,看起来更加手足无措,似乎完全不明白自己一句无心的抱怨怎么会引来这么大的反应。他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赵雄和吴文的表情,又迅速低下头,肩膀微微发抖,像是吓坏了。只有他自己知道,高逸的灵魂正在冷静地评估着他们的反应——种子己经播下,土壤足够肥沃。
赵雄蹲下身,亲自用手指捻了捻那片湿滑的地面,脸色凝重无比。他抬头,目光第一次不是带着烦躁或利用,而是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的意味,看向依旧狼狈不堪的林小乙。
又是这样?
巧合?
运气?
这小子摔一跤,泼盆水,就能恰好指出所有人都忽略的关键线索?
一次是运气,两次是巧合,这都第几次了?!
各种念头在赵雄脑中飞速闪过,但他此刻无暇深究。专业的素养让他立刻抓住这突如其来的突破口。
“不是烛蜡…”赵雄站起身,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吴文!重点检查这片区域!还有附近!看看这油渍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吴文立刻应声,精神大振,立刻从勘察包里取出更精细的工具,像寻找珍宝一般,开始对那片被林小乙“意外”泼湿的地面进行极其细致的检查。
祠堂内的气氛陡然逆转。
从之前的绝望僵局,瞬间变得充满了发现和探究的紧张感。
而引发这一切的林小乙,则仿佛被众人遗忘了一般,依旧可怜兮兮地跪坐在冰冷的污水中,低着头,偷偷揉着摔痛的手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