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午后的日头依旧毒辣,晒得地面发烫,空气里浮动着干燥的尘土气息。
林烨家里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最后一批炒瓜子刚刚出锅,摊在破草席上晾着,浓郁的焦香混合着淡淡的甘草甜味,几乎弥漫了整个小院。母亲王淑芬还在不停地用簸箕翻动着,让它们更快地冷却,脸上带着一种将信将疑的忙碌。
林烨则和张大壮蹲在院子一角,正紧张地进行着“战前”的最后准备。几十个用旧报纸精心折叠成的锥形小纸筒堆在一旁,这是林烨琢磨出的“包装”,既能显得量足,又方便顾客抓握。
“烨哥,这真能卖出去吗?”张大壮看着那堆成小山的瓜子,心里依旧七上八下,忍不住又瓮声瓮气地问了一遍。他换上了一件相对干净的粗布汗衫,但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不停地在裤子上蹭着。
“把‘吗’字去掉。”林烨头也没抬,手脚麻利地将完全凉透的瓜子一捧捧地装进纸筒里,每一杯都装得冒尖,然后用提前裁好的窄纸条封口。“一会儿到了地方,你看我眼色行事。我让你吆喝你就吆喝,声音要大,要透着高兴劲儿!”
“哎!俺知道了!”张大壮重重点头,学着林烨的样子开始装杯,动作虽然笨拙,却极其认真,仿佛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任务。
下午西点多,日头稍微西斜。两人将装满瓜子的两个大麻袋扛上借来的破旧板车,又带上家里仅有的几个空麻袋和军用水壶,在林母忧心忡忡的目光中,拉着车,朝着江北机械厂的方向快步走去。
越是靠近机械厂,人流明显多了起来。许多下班的女工和半大的孩子,都兴冲冲地往厂区工会门口的空地赶。空气中似乎己经隐约传来了电影试片的音乐声,更是加剧了这种热闹和期待的氛围。
工会门口的空地上,白色的幕布己经支了起来,放映员正在调试着老式的胶片放映机,光束投射在幕布上,引来孩子们一阵阵的欢呼。乌泱泱的人群从西面八方汇聚过来,自带板凳的、找砖头占位置的、呼朋引伴的,嘈杂声、笑闹声混成一片。
这年头,露天电影就是老百姓最顶级的娱乐盛宴。
林烨眼神锐利地扫视着现场,迅速选定了一个位置——入口侧前方十几米的一个略高的小土坡。这里既不挡住视线,又是人流涌入的必经之路,而且地势稍高,容易被人看到。
“就这儿!”他低喝一声,和张大壮一起将板车拉上土坡。
动作迅速地铺开麻袋,将一杯杯冒着尖的炒瓜子像展示军火一样整齐地码放在上面。
“大壮!”林烨使了个眼色。
张大壮深吸一口气,仿佛要上战场般,猛地一挺胸膛,扯开他那粗犷的嗓门,按照林烨路上教的,大吼起来:
“香——脆——的——炒——瓜——子——嘞——!”
“五——分——钱——一——杯——!先——尝——后——买——!不——香——不——脆——不——要——钱——!”
这突如其来、声若洪钟的吆喝,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吸引了无数道目光。人们好奇地望过来,看到了土坡上那两个半大小子和他们面前堆得冒尖的报纸杯。
“哎?有卖瓜子的?”
“看着不错啊,闻着挺香。”
“五分钱一杯,倒是不贵,厂里小卖部论两称,可比这贵多了。”
有人心动,但还在观望。
林烨看准时机,立刻拿起两杯开封的瓜子,主动走向几个正扎堆聊天、穿着工装的女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不卑不亢:
“大姐,尝尝?自家炒的,绝对香脆,磕一颗就想磕第二颗。看电影没点零嘴儿,多没意思啊!”
他模样周正,语气爽利,让人生不出恶感。一个胆大的女工笑着捏了几颗尝了尝,眼睛顿时一亮:“嘿!还真不错!咸香口的,带点甜味儿!给我来一杯!”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而且还是口碑推荐,局面瞬间打开!
“给我也来一杯!”
“小伙子,给我来两杯!”
“我也要!”
人群立刻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递过零钱。五分、一角的硬币和毛票,像流水一样哗啦啦地落入张大壮紧紧抱着的军用水壶里,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
张大壮一开始还手忙脚乱,收钱找钱磕磕巴巴,但在林烨沉稳的指挥和眼神鼓励下,很快也进入了状态,收钱、递货,憨厚的脸上兴奋得泛着红光,吆喝得更加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