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从坑坑洼洼的土路驶进两侧柳条抽枝的柏油路,广播里放着她喜欢的京戏选段,只是唱词有些伤感,宋确大概觉得不合时宜所以抬手准备切换,沈斯棠反倒让他调大音量。
「我好比哀哀长空雁,我好比龙游在浅沙滩,我好比鱼儿吞了勾线,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
外面春光明媚,繁花似锦,沈斯棠降下车窗后心情很好地跟着一起哼唱。
宋确见她神色舒展,紧绷多日的表情也放松下来。事实上从她上次差点发病,他就一直惴惴不安,唯恐向谌这个麻烦还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况,现在这个决定虽然看起来荒唐,仔细分析下来却也是个能摆脱掉他的方法。
音乐终止的下一秒,沈斯棠恢复冷静,从后视镜里看向宋确,沉声问道,“养母的信息查的怎么样了?”
“我还在查,因为时间隔得太久很多手续都找不到,估计只能等那个人再出现才能确定。”
有风灌进来,沈斯棠慢慢升起车窗,阳光一点一点消失在她脸上。
沉默良久,她思虑再三才决定。
“那你就先别查了,我知道她是谁。”
那日深夜在胡同口的匆匆一面让她记忆犹新,但比这更为久远的,是她刚记事时的寥寥两次偶遇。记忆里那个漂亮女人从头到脚都是精心装扮的,嘴角上扬的弧度乃至走路姿势都经过训练,见到她还很慈爱蹲下身打招呼。
只是说了什么她实在记不得,唯一清楚的,就是沈哲恐怕跟她关系匪浅。
人前那个严肃自持又位高权重的父亲,脱掉那层光风霁月的外衣后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
联想到这,沈斯棠闭上眼。
安静日子过了不到一星期,沈斯棠又去了医院。
不过这次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那位外强中干在分手后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却差点猝死的二哥沈谦晔。
赶到的时候沈谦晔已经从昏迷中清醒,病房里除了他助理外还有赵方濡,几天没见,他似乎有些说不出来的颓靡,两道视线交汇,又很快不着痕迹地移开。
“你怎么也来了?”沈谦晔皱眉,说话有气无力,“我不是说了不让他们告诉你,你身体也不好,再吓着个好歹可怎么办?”
“是方濡哥告诉我的,我没事。”沈斯棠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打量脸色苍白的沈谦晔,“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多少钱值得你这么拼命?”
她也知道肯定不是钱的事,想当年她哥刚创业那一年赔了大八位数也没见他有过一顿茶饭不思,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就算周钦不告诉她也能猜出来是因为傅澄。
沈斯棠意外的是沈谦晔都确信自己这段感情不会有结果却还是不肯服输把自己弄成这么狼狈,她打心底看不起这种为了情爱放弃自己健康的人。
“不就分个手吗,你早知道会是这样干嘛还要为难自己,玩深情戏码很酷?”她轻声开口。
沈谦晔被这句话呛得咳嗽了下,不敢置信瞧着沈斯棠,委屈的眼眶变红,嘴硬着还想给自己辩解,却被赵方濡突如其来递过来的温水堵住了。
两人各自站在病床一侧,沈斯棠接受到赵方濡的眼神示意后却选择视而不见。
“哥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恋爱随便谈结婚要包办这么重要的家规你怎么忘了?爱这种事对我们来说不是锦上添花,而是多余。”
她没有半分收着的意思,甚至没去管她对面脸色也不太对的赵方濡,只严肃地教育病床上这位执迷不悟的兄长。当然主要原因是她觉得那套皆大欢喜的怀柔政策没用,还是要往伤口上撒盐才能愈合。
“或者你要实在喜欢她,那你就把家里的资源都吐出来,公司你也别管了,净身出户去陪着她,人不是在巴黎参加时装秀呢吗?你以后就当她助理,看看你这个伟大的爱情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美好如初。”
沈谦晔被呛得说不出话,只能怒视着在他床前像是斗鸡一样的沈斯棠,末了看了眼跟他一样沉默的赵方濡,心里替他松了口气。
都说了是个无情无义的冷心人,谁跟她在一起都会被中伤的。
空气凝滞一瞬,沈斯棠反应过来后从赵方濡手里接过水杯,她扶着沈谦晔慢慢喝水,低下声宽慰,“我就是想说,其实她离开你更好,你也是。”
“我知道。”沈谦晔拍了下她的手,嘴角扯了个微笑,“你替我送送方濡吧,他在这盯了一晚上有些受不住。”
沈斯棠点头应下,确定他没事后送赵方濡下楼。
疲劳驾驶危险,她自作主张接过了他手里的车钥匙。赵方濡愣了下,跟在她身后回到对他来说十分陌生的副驾驶。
车内空间密闭,沈斯棠弯腰调整座椅时随发飘起的香气若有若无钻入他鼻腔里。
“是去学校还是回家?”她问。
赵方濡看她一眼,“学校。”
这一周他连轴转,因为工作也顺便搬出了壹号院。忙起来的时候简直昏天黑地,为了省事直接住在院里分给他的公寓。昨天耽搁了一晚,现在回去也没法休息。
沈斯棠发动汽车,在阳光下看到他眼底乌青,犹豫两秒还是开口:“你要不要先睡一会儿,到地方了我告诉你。”
“那不行,好不容易你送我回去,我如果睡觉那岂不是把你当成司机了?”他笑了下,话里有几分打趣,“斯棠,我还没有不懂事到这种地步。”
大概是在病房里沉默了那么久,沈斯棠以为他不会想跟自己说话,所以才想着给他台阶让他顺势休息。但赵方濡就是赵方濡,即使心里辗转难受许久,在她面前也还是不会表现出一丝丝的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