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路过了一架大桥。
乘车点就在桥下,而桥的另一端,是阮阮在电视上看过、在别人口中停过的螺城动物园。
她十九岁了,她住在离这里不到五公里的地方,但是她一次没有来过。
对这座城市全部的眷恋,似乎都在这一刻爆发了。
阮阮对自己撒了个娇——在这之前,她是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自己的。
“去看看,去看看再走,来得及的。”她说服了自己。
正值疫情期间,螺城动物园没有开门。
在那个灰色的凌晨四点半,螺城动物园让这个女孩子失望了。
但阮阮似乎和什么较上劲了,她的胸口里有一种蛮横、炽热的力量在冲撞。她想,自己既然能逃出那个“家”,就一定可以进得了螺城动物园。
如果有谁调出那一天的监控,会看到蒙蒙黑的夜里,有一个女孩张着双臂,以飞翔的姿态跑过这座桥。
然后又张着双臂,顺着围墙跑向了动物园猴山的背阴处。
那里,围墙上有一处缺口。
缺口下有一个低着头的男孩。
叫他男孩,是因为阮阮认为他应该比自己年龄要小一些。
他生得高大,人却很笨。蹲在地上,鞋带怎么都系不好。
阮阮简直有些急躁了,她知道,工厂的包车六点半要准时出发的。她没有表,无法判断现在的时间,只能从空旷的天空中寻找意味着黎明将至的启明星。
“你扶我一下,我要爬进去。”她对那个男孩说。
那个男孩慌里慌张地系着鞋带,嘴里念念有词。
“算了。我帮你系上,你帮我爬进去,好吧?”阮阮干脆利落地从他手中夺过一根鞋带,在他鞋面上来回穿梭。
头低下去时,她才听到,男孩嘴里一直在重复:“钟自行不是你爸爸,钟自行不是你爸爸,你走吧,你走吧……”
话语中,还掺杂着小狗吠叫的声音。
阮阮诧异地抬头看他,而高高站起的男孩手里,有一柄粗糙的石锤正在落下来。
4
拿到那床棉被的时候,z先生还在发着烧。他浑身打着摆子,说不清是因为高热还是恐惧。
他不认为这是钟念念的错——他只恨他自己。
在《枕头人》出版之前,钟念念是他唯一的“读者”。
他写的那堆故事,像废纸一样堆在小房间里。很多年了,从中学、到结婚、到有了钟念念,再到妻子被确诊贲门癌,他没有一天停下写作。
最初他只是写交织在脑海里的情绪,妻子死后,他才开始写故事。
他以为这些东西永远不会见到天日,他也羞于拿出来和谁分享。
唯独钟念念是个例外。
妻子死后,家里再也没有了那些散落在角落里的笑声。他总认为自己应该和儿子说点什么,但大多数时间父子两个人只能沉默地坐在电视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