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內,李炎端坐御案之后,依照仇士良留下的纸条建议,不疾不徐地將剩余奏疏一一硃批完毕。
李炎搁下硃笔,侧耳倾听殿外动静。
除了远处宫苑更夫悠长的梆子声,只有夜风吹过檐角的呜咽,並无预想中的喧囂或兵甲碰撞的异响。
“果然沉得住气。”李炎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无声低语到:
“不愧是甘露旧事中杀伐决断、又能全身而退的权宦巨擘。
这份隱忍,这份权衡利弊后迅速做出的决断,仇士良,你確实没让朕失望。”
这份城府,正是李炎需要的,一个足够狡猾、足够能忍的仇士良,才能將鱼弘志这头贪婪的蠢猪有更多的动作。
李炎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对侍立的內侍吩咐:
“摆驾蓬莱殿。”
回到蓬莱殿,李炎並未如常更衣就寢,他屏退了所有宫人,只身一人,和衣斜倚在殿內临窗的坐榻上。
殿门紧闭,殿內一片死寂,唯有长明灯偶尔的噼啪声。
李炎闭上双眼,仿佛闭目养神,实则將全部心神都凝聚於双耳,捕捉著殿外夜色中的每一丝异响。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殿外,只有巡逻士兵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鎧甲鳞片隨著步伐有节奏地轻微碰撞,发出持续的、带著金属质感的“沙…沙…嚓…”声。
还夹杂著远处宫门换岗时低沉的號令应答。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声音,一切平静得如同每一个普通的宫禁之夜。
不知过了多久,李炎缓缓睁开眼,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鬆开了。
李炎確定了仇士良选择了按兵不动,选择了更阴险的文斗,这局面,正是他想看到的。
李炎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推开了紧闭的殿门。
沉重的殿门被推开,凛冽的寒风瞬间涌入在殿门口值守的,正是今日演武胜出的守將高駢。
他身披鱼鳞甲姿,笔直按刀肃立,目光警惕地扫视著四周。
听到门响,见皇帝深夜出殿,高駢立刻躬身行礼:“陛下。”
李炎目光扫过高駢年轻而精悍的面容,又望向庭院中其他在月色下持戟巡逻、身影挺拔的右军士兵。
李炎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对侍立在殿外廊下隨时听唤的一名內侍招了招手。
內侍连忙小跑过来躬身听命。
“更深露重,天气严寒,”李炎的声音清晰而温和,又带著对士卒的体恤说到:
“將士们护卫朕躬,甚是辛苦,你去尚食局,传朕口諭,命御厨即刻熬製上好的羊肉羹汤,多加些胡椒、薑片驱寒。
熬好后,速速送来,赏赐给今夜在蓬莱殿及紫宸殿区域当值的所有將士,暖暖身子。”
李炎顿了顿,目光转向高駢,声音依旧如常的说到:
“至於需要多少份量,高卿,你估算一下当值人数,告知於他。”
“喏,”內侍连忙躬身领命。
“末將领旨,谢陛下天恩。”高駢心头一热,再次抱拳,声音洪亮,带著由衷的感激。
高駢迅速低声向內侍报出所需汤羹的大致份量。
內侍快步离去,李炎並未立刻回殿,反而信步走下殿前台阶,在冰冷的宫砖上踱了几步。
李炎负手而立,仰头望向那轮悬掛於漆黑天幕中的皎洁明月。
月光洒在李炎年轻而轮廓分明的脸上,片刻后,李炎仿佛想起什么,转头唤道:
“高卿,过来。”
高駢立刻按刀上前,再次躬身:“臣在,陛下有何吩咐?”
李炎转过身,目光落在高駢身上,带著一种审视与欣赏的意味说到:
“高卿今日骑射精绝,箭落飞鳶,朕印象深刻,不知祖籍何处?家中尚有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