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盲当真碍事,致使她分辨药物要比从前慢上许多,不得不嗅闻甚至品尝,以确定分量精确。
某些时候她会有恍惚的念头,荆淮从前的感受会跟她同样吗?
他终年受眼疾影响,哪怕同她说过“可以看见”,想必和常人的视野也不相同,否则为何蒙眼?
……难道是因为瞳色异于旁人吗?
几次想到这里,她便会突然手抖,心烦意乱,忘记药粉的配比,久久不能静下心来。
后来她完全强制要求自己不要去想,为此不惜在脑中反复回忆她以往都不愿主动想起的与荆淮接触过的尘封片段。
去想千目林中的初遇,想河水中卷她出来的红绸,想枕边的剑穗,想染血的千丝红和他的手帕,想月满夜宴中落在她掌心里又最终失去的……机关鸟?
机关鸟不是在某个晨光洒落的廊间笨拙地向她飞来了吗?
那时,他还站在逆光的窗边与她对望。
……那是他吗?
那是……谁呢?
“啪——”
手中配好的药粉完全摔落,瓷瓶劈裂发出清脆声响。
碎片炸裂到庄绒儿脚边,而她紧抿的唇终于像喘不过气一样被迫张开,汲取着氧气。
她定格在半空中的眼神空洞,手指紧扣在桌案边沿支撑忽然站不住的身体。
“谷主……”
门外候着的弟子们互换了个眼神,提心吊胆地看向紧闭的房门。
前两日水珏曾匆匆来过摧寰谷一趟,将谷中为数不多的几名呆懒奴仆和蠢钝弟子大骂一通,令她们意识到谷主早已归来且需要照顾,而后又匆匆远走。
受过批评的弟子们都知晓谷主如今行动不便,可她向来冷心冷情不喜近身,她们也根本没有服侍的机会,此刻更是在听到动静后仍不敢擅闯房门。
还是庄绒儿突然从里面冲了出来,两手空空地向着另一个方向飞去。
直到身影走远,守门弟子才喃喃问道:“谷主怎么了?”
“也许是炼药失手了。”另一人懵懂地答。
她们谁都不敢回头看一眼大敞着的门内的场景。
也就不知道地面上倾洒的瓷片与药粉,和散落得到处的虫尸——那些庄绒儿几日细致研磨的结晶。
毁了,是因为她不需要了吗?
……
阿淮已经在冰棺里躺了两日了。
这期间,庄绒儿一次也没有来。
他猜想,她的下一次露面大概就是傀儡术施行之日了。
那时她的眼睛不知道有没有恢复正常,在万剑山下受的伤不知道有没有好透。
而他最好就像一具真正的尸体那样,静候术法在他体内发酵,无论是否生效,他都会如傀儡一般留在她身旁,直到她不需要的那一刻。
所以,在感受到庄绒儿来了的时候,他仍保持不动,等待身体发生某些变化,或是准备好伪装出那些未能生效的变化——不要让庄绒儿伤心。
他能感受到她投射在他身上的视线,却难以分辨她此刻的情绪。
过长时间的沉寂甚至让他也陷入一种回忆的混沌。
能他能回忆起的东西寥寥无几,每一幕都有庄绒儿的参与。
……还不如将这思绪尽数掩埋,还不如自行将意识掐断。
阿淮完全放空,直到他听到一个不太妙的破碎的音节,像一声抽泣或呜咽……庄绒儿哭了吗?
来不及判断,他的手腕被突兀攥住。
这一刻阿淮甚至庆幸自己陷入这个诡异的怪物状态,不会暴露出他身躯的骤然僵硬,也没有紊乱的气息和猛烈的心跳来揭露他的“鲜活”。
庄绒儿的手紧紧扣在他的腕上,和此前探查脉搏的力度不同,几乎是想捏碎什么,不过他并不因此感觉到痛,只是被一种无措和难耐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