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将整个北境军营紧紧包裹。中军主帐内,烛火是这片黑暗里唯一跳跃的光源,映照着榻上之人灰败的容颜和榻边女子苍白却坚定的侧脸。
云卿虞维持着那个半蹲的姿势,不知过去了多久。双腿早已麻木得失去知觉,但她浑然未觉。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掌心那只冰凉的手上,系在那微弱却顽强的脉搏上。迟故无意识地紧握着她的指尖,那力道不大,却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锁在他身边,也锁住了她所有的心疼与焦灼。
温不语再次上前,沉默地为迟故诊脉,又查看了他的瞳孔和舌苔,眉头始终未曾舒展。他取出一套更细长的银针,在烛火上燎过,对云卿虞低声道:“夫人,我要为将军行针,刺激经脉元气,或能让他清醒片刻,也好喂些汤药进去。只是……此法有些凶险,会加剧痛苦。”
云卿虞的心脏猛地一缩。加剧痛苦……她看着迟故即使在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仿佛能感受到那毒素在他体内肆虐带来的煎熬。但她更知道,若不冒险,他可能连这微弱的气息都保不住。
“有劳先生。”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需要我做什么?”
“按住将军,莫要让他因剧痛而伤了自己。”温不语沉声道。
云卿虞立刻起身,不顾双腿的酸麻,侧身坐到榻边,用自己纤细却坚定的手臂,轻轻环抱住迟故的肩膀,将他的头小心地枕在自己的臂弯里。另一只手,则与他紧握的手十指交缠,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温不语凝神静气,银针快如闪电,精准地刺入迟故头顶、胸前几处大穴。
“呃——!”原本昏迷的迟故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痛哼,额头瞬间渗出大量冷汗,全身肌肉都绷紧如铁。他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力道大得惊人。
云卿虞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他稳住,臂弯被他无意识的挣扎勒得生疼,但她咬紧牙关,纹丝不动。她俯下身,脸颊贴近他滚烫的额头,一遍遍地在他耳边低语,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迟故……忍一忍……很快就好了……我在,我在这里陪着你……”
她的气息拂过他耳畔,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清雅的馨香,混合着淡淡的药草味。或许是这熟悉的气息起到了作用,或许是她的声音穿透了痛苦的迷雾,迟故紧绷的身体竟真的微微放松了一些,虽然依旧因剧痛而颤抖,却不再那般激烈地挣扎。他像是迷失在黑暗中的困兽,终于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光亮和慰藉。
温不语行针完毕,已是满头大汗。他迅速写下药方,交给守在帐外的石勇去煎药。
帐内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迟故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以及云卿虞轻柔的安抚低语。她维持着拥抱他的姿势,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一尊守护的雕塑。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后背的衣衫也因用力而洇湿,但她浑然不顾。
不知过了多久,迟故的喘息渐渐平复了一些,虽然依旧虚弱,但似乎恢复了些许意识。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许久,才终于聚焦在近在咫尺的那张容颜上。
“……卿……虞?”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难以置信的恍惚,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是……梦么……”
“不是梦。”云卿虞的泪水瞬间再次决堤,却努力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容,用指尖极轻地拂去他额角的冷汗,“是我,我真的来了。”
确认了不是幻觉,迟故灰败的眼底,骤然迸发出一抹微弱却真实的光亮,那是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庆幸与依赖。他想抬手触碰她,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你……怎么……来了……”他每说一个字,都仿佛耗费了极大的力气,眉头因不适而蹙起,“危险……”
“别说话,保存体力。”云卿虞阻止他,心酸不已。都这种时候了,他担心的竟还是她的安危。“等你好了,我再慢慢告诉你。”
这时,石勇端着刚煎好的药汁进来。浓黑的药汁散发着难以形容的苦涩气味。
云卿虞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刚好。她用小勺舀起一勺,小心翼翼地递到迟故唇边。
然而,迟故只是看了一眼,便虚弱地别开了头,眉心拧得更紧。他素来厌恶汤药的苦涩,以往在军中,若非必要,宁可硬扛也不愿喝药。
云卿虞看着他的反应,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她放下药勺,沉吟片刻,忽然对石勇道:“石校尉,麻烦你去取一小罐蜂蜜来,要最清甜的那种。”
石勇虽有些疑惑,还是立刻领命而去。
云卿虞重新端起药碗,看着迟故,语气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温柔,又像是哄孩子般:“迟故,这药必须喝。温先生好不容易才稳住你的情况,若不喝药,毒性反扑,之前做的就都白费了。”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柔了几分,带着诱哄,“你乖乖把药喝了,我……我答应你一个要求,好不好?任何要求。”
任何要求……
迟故涣散的目光微微动了一下,重新聚焦在她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因虚弱而显得格外幽深,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他看着她殷切而担忧的眼神,看着她因奔波和劳累而略显憔悴却依旧动人的脸庞,最终,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云卿虞心中一喜,再次舀起一勺药汁,吹了吹,递到他唇边。
这一次,迟故没有再拒绝。他顺从地张开嘴,任由那极其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每喝一口,他的眉头都皱得死紧,喉结艰难地滚动着,仿佛在承受巨大的折磨。
云卿虞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喂药的动作越发轻柔缓慢,每喂完一勺,便用温热的布巾轻轻擦拭他的嘴角,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石勇很快取来了蜂蜜。云卿虞用小碟子取了一些澄澈琥珀色的蜜糖,在迟故喝完最后一口药,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时,及时将一小勺蜂蜜递到了他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