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从这一刻起,西突厥的命运开始悄然崩塌。
诸部怨声暗起,咄陆与弩失毕的酋长们私下争权;
战功未被封赏的战士们酗酒、斗殴、叛逃。
金银太多,忠诚太少。
统叶护开始日夜召开议事,脸上再无笑容。
他开始怀疑部下的忠心,怀疑使节的来意,甚至怀疑那些在他帐中侍立的侍从。
他对功臣的惩罚愈加严酷,有人被流放,有人被诛杀——
血腥的味道重新回到草原的风里。
风吹起帐门,舒涵站在帐外。
火光摇曳,她看见那个曾经温和、深思的男人,如今在灯下捶着案几,怒声责问。
“他们都想背叛我!”他怒喝,“连咄陆都敢拒我诏令!”
她走近,轻声道:“可汗,若人人以惧服,服之必短;若以恩结,恩之可久。”
他回头,眼神里有一瞬的迷茫,然后是冷笑。
“恩?你以为他们懂恩?他们只懂刀。”
她沉默。
他走近她,伸手掐住她的下巴,语气低沉:“连你,也以为我错了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头。
他的手渐渐松开,疲惫浮现在脸上。那一刻,她忽然心疼。
他不是天生残暴——只是被权力吞噬了。
统叶护的手从下巴上缓缓移开,拳头松了又紧,眼底闪过复杂的光——怒意、疲惫,还有一丝不可言说的依赖。他低低哼了一声,像在自语,又像在责问自己。
舒涵轻轻侧步,保持适度距离,语气恭谨却带着坚定:“可汗,胜利属于你,部族归顺于你。但若人人皆以惧相待,恐怕忠心也会随风散去。臣以为,恩与威需并行,才能使人心安定。”
统叶护沉默,眉头紧锁,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像是在思考她的话,又像是在压抑心中的情绪。
舒涵看准时机,微微上前,轻声道:“可汗今日辛苦,火焰虽亮,却也易伤人。臣愿为可汗分忧,整理奏折,检阅军情,令您心无旁虑。”
他抬眼,目光与她相交。帐内火光映着他的侧脸,阴影与光明交错,他的呼吸似乎都慢了几分。那一瞬,他看到了她眼底的专注与温柔——不是盲目的服从,而是深切的理解与依赖。
统叶护缓缓点头,沉声道:“嗯……你倒是……懂我。”
话语低沉,带着几分未曾表露的脆弱。
舒涵轻轻垂首,低声答道:“臣心怀部族安危,自当明察可汗意志,无他私心。”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股温暖的力量,悄悄安抚了统叶护被权力和胜利吞噬的心。
统叶护长叹一声,肩膀微微放松,眼底闪过一丝柔意,低声自语:“原来……有你在身边,也不全是孤独。”
帐外风声依旧呼啸,但帐内的火光下,二人的影子靠得更近了。舒涵没有退缩,也没有主动靠近,只静静守在他身旁。权力与怒意之间,她的存在像一盏灯,微弱却坚定,让这个暴烈的可汗,第一次在战功与压力之外,感受到片刻安宁。
武德九年九月,李世民于长安即帝位,改元贞观。
新帝登基,整顿内政,寄来文书示好西突厥的关系。
舒涵翻开驿使带来的文书,看到那熟悉的汉字,心口忽然一紧。
那是她早已离开的世界——文明、制度、秩序与理性的新国度。
统叶护独坐案前,手指轻敲案几,目光透过火光凝视帐外的黑暗。舒涵轻轻踏入,只是整理文书,他却忽然抬眼,声音低沉:“你今日又与唐使交谈了?”
舒涵微微一怔,轻声答:“只是例行公事,可汗不必多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