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凝视着我,久久不语。
殿中烛火噼啪作响,映在他眼中,像是闪着某种压抑的犹疑。
“你要朕让李泰离京?”
“非为惩戒,”我柔声答,“为护佑魏王,亦护佑太子。”
顿了顿,我又道:“太子若有失,陛下失天下;魏王若失分寸,陛下失后。”
那句“失后”,让他轻轻一震。
我看见他手指在几案上缓缓摩挲,似在权衡万千思绪。
他沉默许久,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缓:“舒涵,你方才所言,似乎太替太子着想了。”
我一怔,抬首,却撞上他深不可测的目光。那目光像寒锋一样——温和之下,暗藏锐意。
“陛下此话何意?”我问。
他慢慢踱步至案前,手指敲击案几,语气不紧不慢:“太子与魏王之争,宫中人皆知。你今日言辞周密,甚至劝朕让魏王离京——”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朕忽然在想,这番话,你是为天下,还是为太子?”
我的心一滞,尚未来得及言,他随后说道:“朕最近常忆承乾的那些古怪举动?他喜好突厥风俗,常着突厥服、学突厥语、仿突厥礼,甚至常带宫人模拟边塞行伍,以突厥战事为戏。”
他冷笑一声,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
“你今日为太子求情,恰好触我心病。”
空气一瞬凝固。烛火微微颤动,映在他眉宇间的阴影,像是一层冷雾。
我垂首,声音平静:“臣从未为一人谋,只为天下安。”
他冷笑一声,不似愤怒,更像自语:“天下安?若天下安,储君稳;储君稳,天下安——可惜,这话,太像东宫的人会说的了。”
我心头一紧。
他忽然转身,走近一步,逼视着我,声音比寒铁更冷:“你我相识二十年,朕信你,胜于信百官。可人心最难防的,恰是那一点‘自觉无私’。若你真信自己无私,便是最可怕的野心。”
那一刻,他的语气近乎残酷。
烛火在两人之间摇曳,空气稀薄到令人喘不过气。
“承乾叛心,我可废。魏王骄恣,我可远。可你——”
他缓缓道,“若你有心,我该如何处置?”
殿中寂静得只剩火声。我的膝下冰冷如铁,掌心早已渗出薄汗。
我抬首,那一瞬,他眼底掠过的不是怒,而是深藏的防备。那是他真正的孤独。
他终于缓缓转身,背影被烛光拉得极长:“卿之言,朕记下。待魏征病愈,再议此事。”
“臣遵旨。”
我叩首,额心触地,冰凉入骨。心中微安,只想逃离此地,却也知,这句“记下”,意味着他尚未决断。
李世民是世上最聪明的人——也正因如此,他常常迟疑。
*伟大的领袖毛爷爷所言非虚:可谓聪明一世,懵懂一时。
夜深,我告退时,宫外寒意侵骨。
回望太极殿,烛火仍明。那抹光在夜色中闪烁,像是他未了的心结。
我知道,从此之后,命运的齿轮已开始轻轻转动。若他听我所言,此事仍有一线生机;若他疑我,亦是天道循常。身在高处者,终要被孤独所困。那孤独太深,连信任也成奢望。
我看透了结局因此并不怨他。我未再上书,不结朝臣,不通东宫,亦未敢踏宫门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