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闻东南漕渠一带,岁稔年丰,然吏治尚需精研。前有城阳守杜君,三载治郡,赋税无缺,其心向勤,尝谓某曰‘愿赴繁地,效犬马劳’。
杜君素慕东南风物,尤重漕运之要——闻彼处商船络绎,盐茶辐辏,非干练者不能镇之。日前杜君曾以‘锦轴藏金’相赠,某观其诚,未忍却之。今思及东南要地需贤才,杜君既有此志,又肯为地方倾心力,尚书若能于铨选之际,稍作留意,使其得偿所愿,必能为朝廷分忧,为百姓谋福。
某非为私请,实念杜君尚有可用之才,且愿为其事尽心力。至于其间需费,杜君已备妥,唯盼尚书善为调度,使贤者得位,亦不负朝廷设官分职之意。
秋风渐紧,尚书善自珍重。专此布达,顺颂时祺。
王世烈顿首”
写完最后一个“首”字,他手腕轻抬收笔,对着绢帛轻轻哈了口气,温热的气息拂过纸面,加速墨色干透。随后他将绢帛仔细叠成四折,放进案头一个雕着缠枝莲纹的锦盒里,盒盖“咔嗒”一声扣紧。
“来人。”他扬声唤道,门外立刻进来个面生的小厮——是他从洛京带来的亲信。王世烈将锦盒递过去,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即刻动身,走密道送这锦盒去洛京吏部尚书府,路上片刻不得停留,务必亲手交到尚书大人手中。记住,途中若遇盘问,只说‘桂宁侯有要事禀奏’,绝不能泄露盒中内容,明白吗?”
小厮双手接过锦盒,躬身应道:“小的明白!这就出发!”说罢便揣好锦盒,快步退下,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院外。
王世烈站在书案前,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指尖轻轻敲击着案面,眼底掠过一丝深沉的盘算——杜之贵的“投名状”已送出,接下来,就看吏部那边的动静了。
吩咐完小厮送密函,王世烈转身回到书案前,指尖扫过案上的宣纸,忽然来了兴致。他重新取来一支兼毫笔,蘸足浓墨,手腕轻转间,笔锋在纸上“刷刷”游走——字迹习的是李斯小篆,笔画匀净挺劲,却又在规整中藏着几分飘逸,一笔一划都见得深厚功力。不多时,一首七言绝句便跃然纸上,末了只落了个“烈”字落款,未加印章,倒添了几分随性。
他将宣纸仔细叠好,塞进一个素色信笺里,刚收妥,便听见院外传来小厮的声音:“侯爷,张姑娘请您去用午膳。”
王世烈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对着门外应道:“知道了,这就来。”转身又将信笺递给进来的小厮,语气郑重了几分:“把这个送去太守府,亲手交给杜太守。就说……他托付的事,很快会有消息。”
小厮连忙接过信笺揣好,躬身应道:“小的明白!”
王世烈整理了下衣袍,迈步走出西跨院——院外阳光正好,张翠喜正站在廊下等着,烟霞色襦裙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见他出来,便笑着迎上前:“侯爷,午膳都快凉了,您怎么才出来?”
王世烈走上前,自然地牵过她的手,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掌心,轻声道:“刚处理了点琐事,让你久等了。”说罢便牵着她往正厅走,步履间比先前多了几分轻快。
小厮捧着信札冲进太守府时,杜之贵刚放下早膳的瓷碗,指尖还沾着点心的碎屑。见小厮跑得满头大汗,他皱着眉斥道:“慌什么?天塌下来了不成?”
“大人!是……是桂宁侯府的小厮送来的信札,说让您赶紧拆看,片刻都耽误不得!”小厮双手递上信札,声音还带着喘。
杜之贵眼睛瞬间亮了,忙接过信札,指尖都有些发颤,转头对门外喊道:“快!去请周师爷来!”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周启元便快步赶来,见杜之贵攥着信札的手都在抖,当即笑道:“大人,看这阵仗,怕是好事近了——要不您先猜猜,侯爷信里写了什么?”
“猜什么猜!再猜黄花菜都凉了!”杜之贵没心思玩笑,伸手便拆开信札,将里面的宣纸轻轻展开。只见纸上是遒劲的李斯小篆,一行行字迹清晰规整,写的是一首《答城阳守》:
“金稻相携意自悠,
扬州鹢首待君游。
他年若入麒麟阁,
莫忘东溟旧稻畴。”
杜之贵反复读了三遍,目光落在“扬州鹢首待君游”一句上,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面,先是嘴角微扬,接着笑意便漫到了眼底,最后一拍大腿:“好!好一个‘待君游’!侯爷这话,是给准信了!”
周启元凑上前扫过诗句,当即拱手作揖,语气里满是喜意:“恭喜大人!侯爷这首诗,字里行间都是松快意思,看来咱们先前的功夫,没白费!”
杜之贵站起身,脚步都比往常轻快了几分,对着旁边的侍从道:“去,把那枚四品太守的官印收起来,好好封存——这玩意儿,用不了几日了!”说罢便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走到正厅太师椅上坐下,指尖轻点扶手,眼神里满是笃定,仿佛已经瞧见了前路的风光。
只是杜之贵没瞧见,驿馆西跨院的窗棂后,王世烈望着太守府的方向,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那枚刚用过的墨锭,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凉——扬州漕运的浑水,可不是谁都能蹚的,杜之贵这一去,怕是再难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