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轩县衙的书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映照着林景轩铁青的脸色和沈述安深锁的眉头。桌上摊开的,是几份关于县城外新修水利工程的卷宗,以及……几块从堤坝内部偷偷取出的、明显是劣质材料凝固成的碎块。
“这就是他们用来代替青石和糯米浆的东西?”沈述安拿起一块,指尖稍一用力,那“石块”便簌簌掉下碎渣,“简直是草菅人命!一旦汛期来临,堤坝决口,下游数千亩良田、数百户人家……”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寒意足以冻结空气。
林景轩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盏哐当作响:“我上任之初便觉这工程有异,几次三番派人去往工部问询,但是那里的主事人都避而不见。!若非此次暗中查访,亲眼所见,都不敢相信他们竟敢如此胆大包天!”他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力感和愤怒,“主持此工程的,是工部员外郎郭文。事情发展至此,不能在耽搁了,今天我必须赶过去会一会这个郭大人。”
河清县最繁华的南街上,夜幕低垂,唯有“醉花楼”灯火通明,笙歌不绝。楼外停着数顶华丽轿子,楼内觥筹交错,丝竹悦耳。
二楼最奢华的“牡丹厅”内,工部员外郎郭文正左拥右抱,满面红光。他四十出头,体态微胖,穿着深紫色锦缎长袍,腰缠玉带,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两名衣着暴露的妓女正一个为他斟酒,一个将葡萄喂入他口中。
“郭大人,您尝尝这西域来的葡萄酒,可比咱们的米酒香醇多了。”醉花楼头牌玉瑶娇声道,整个人几乎贴在郭文身上。
郭文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随即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美酒配佳人,妙哉!妙哉!”
厅内除了郭文和几名花楼的女子,还有河清县几位富商,以及一个面色阴沉、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那男子不近女色,只是默默饮酒,眼神锐利如鹰,腰间佩着一把短刀。
“郭大人,听说新任县令林景轩是京城派遣过来的年轻人啊,不知道此人什么来头?”一个富商谄媚地说道,“要不要找个由头去探探他的底细?”
郭文不屑地挥了挥手:“区区七品县令,何足挂齿?河清县上下都是我们的人,他一个毛头小子,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喝酒!”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郭文的随从在门外高声道:“大人,新任县令林景轩求见。”
郭文与黑衣男子对视一眼,冷笑一声:“说曹操曹操就到。让他进来吧,正好会会这位‘父母官’。”
门被推开,一位身着青色官服、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面容清俊,身形挺拔,与这奢靡之地格格不入。
“下官林景轩,见过郭大人。”林景轩拱手行礼,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郭文并未起身,只是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一手仍搂着梦瑶的细腰。
“林县令来得正好,来来来,坐下喝一杯。”郭文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玉瑶,给林大人斟酒。”
林景轩微微皱眉:“郭大人,下官初到河清,本应明日正式拜会。只是听闻大人在此,特来一见。至于酒,就不必了。”
“怎么?林县令是看不起我这工部员外郎,还是觉得这醉花楼的酒配不上你?”郭文语气中带着讥讽。
厅内众人哄笑起来。林景轩面色不变,平静道:“下官不敢。只是公务在身,不便饮酒。”
“公务?”郭文嗤笑一声,“河清县能有什么公务?修堤的民工都已安排妥当,账目也一清二楚,林县令何必一来就摆出一副勤政爱民的架势?”
林景轩目光微凝:“说到修堤,下官今日路过河堤,见工程进展缓慢,所用材料也颇为粗劣,不知这是何故?”
厅内气氛骤然紧张。富商们面面相觑,妓女们也察觉到不对劲,悄悄坐直了身子。唯有那黑衣男子仍自顾自饮酒,但眼神已如刀锋般落在林景轩身上。
郭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慢慢放下酒杯,眯起眼睛:“林县令,你这是在质疑本官的工程?”
“下官不敢。只是河清县地处下游,每年汛期河水暴涨,堤坝关乎数万百姓性命,不得不慎重。”林景轩语气依然平静。
郭文忽然哈哈大笑,拍了拍手:“好!好一个为民请命的清官!玉瑶,你们都先出去,本官要与林县令‘详谈公务’。”
妓女们和富商们识趣地退下,唯有那黑衣男子一动不动。郭文摆了摆手:“无妨,冷先生不是外人。”
门被关上后,厅内只剩下三人。郭文站起身,踱步到窗前,背对着林景轩。
“林景轩,二十五岁,父亲林文正礼部尚书,原本在京城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却不知因何原故得罪了皇后,其唯一的儿子因此被外放至我河清县。”郭文缓缓道,“我说得可对?”
林景轩微微一惊:“郭大人对下官倒是了解。”
郭文转过身,脸上带着讥诮的笑容:“我当然要了解。河清县不是寻常地方,这里的‘规矩’,你得学学。”
“什么规矩?”林景轩问。
郭文走回桌边,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河清县是漕运要冲,每年朝廷拨付的修河款项高达十万两白银。这些银子,也不全用来修堤的。”
林景轩眼神一凛:“那用在哪里?”
郭文与那被称为“冷先生”的男子对视一眼,笑道:“三成修堤,足矣。其余嘛,打点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