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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深重1（第2页）

灯火常常亮至深夜，映照着她疲惫却专注的侧脸。数日下来，他们敏锐地发现，辽东的账目表面看似清晰规整，但一些关键物资，尤其是储存于城西一座由本地势力把守的老旧备用军仓中的部分粮秣与军械，其报损、耗羡比率竟远高于常规，高得令人咋舌。

这座编号“丙字柒号”的军仓，管理权似乎颇为模糊，并不完全在袁崇焕直属的督师府体系掌控之内，而是与某个在辽东扎根多年、背景深厚的王姓军需官关联密切，其中透着蹊跷。

“必须进去亲眼看看。”沈从砚指着摊在桌上的、略显粗糙的宁远城防图，指尖重重地点在城西那片区域，眼神锐利如刀，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机会，在一个北风呼啸得格外凄厉、星月无光的寒冷夜晚，意外降临。城中忽然响起刺耳欲裂的走水锣声，急促得让人心慌！远处，火光猛地蹿起，映红了城西小半边天空，浓烟滚滚。起火的方向，赫然正是那座他们盯上的丙字柒号备用军仓！

沈从砚与闻声冲出的林以墨在院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强烈的惊疑与瞬间达成的决断。这火，起得太突然，太巧合了！

他们立刻带着陆刚等几名精干亲信，快步赶往火场。现场已是一片混乱，人影幢幢，兵士们声嘶力竭地呼喝着，徒劳地提着一桶桶水泼向冲天烈焰，水泼上去瞬间化作蒸腾的白气，火势却不见稍减，热浪灼人，烤得脸颊发烫。

沈从砚目光如炬，迅速扫过全场，一眼就看到那个负责管理此仓的王军需官正站在外围安全处，脸上虽堆满了程式化的焦急，眼神却有些闪烁不定，甚至不时偷偷四下张望。他立刻低声吩咐陆刚带两人暗中盯死那王军需官，自己则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欲带人冒险冲入火场。

“大人！火势太大了，里面梁柱随时会塌，太危险了！”一名负责维持秩序的校尉见状，急忙上前阻拦。

“正因危险，才可能藏着有人不想让人看见、欲借这场大火一毁了之的东西！”沈从砚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反驳。他快速看了一眼身旁被火光映得脸色发白的林以墨，语气稍缓，“你留在外面，接应即可。”

“不！我跟你一起去！”林以墨却出乎意料地站了出来，她的脸被跳跃的火光映得忽明忽暗，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里面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对数字和那些特殊标记更敏感，或许能更快找到关键之物！”

沈从砚深深看了她一眼，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不容更改的决绝。没有时间犹豫和争辩。“跟紧我！务必小心！”他扯过旁边水桶里浸湿的布巾蒙住口鼻，率先义无反顾地冲入了浓烟与烈焰交织的地狱之门。林以墨咬紧牙关，学着他的样子蒙住口鼻，紧随其后。

仓库内部温度极高，灼热的气流裹挟着有毒的浓烟扑面而来，几乎瞬间夺走呼吸。视线严重受阻，耳边尽是木材燃烧爆裂的噼啪声和不时传来的、令人牙酸的倒塌声。林以墨用衣袖死死捂住口鼻，仍被呛得剧烈咳嗽，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沈从砚凭借过人的记忆力和方向感，在能见度极低的环境中，摸索着直奔记忆中存放账册和调度文书的内间方向。那里火势似乎稍弱，但浓烟更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果然，在内间一个角落，那个看似已被烧得变形、半倾颓的铁皮柜子旁，他发现了一个半开的、颇为沉重的铁箱，里面似乎散落着一些未被完全焚毁的册页。

就在这时，“咔嚓”一声巨响，一根燃烧得如同火炬般的粗大横梁，带着漫天火星和灼热的死亡气息，轰然塌落，直直朝着正在铁箱旁弯腰探查的林以墨砸下！

“小心！”沈从砚低吼一声，声音在喧嚣的火场中显得模糊不清，但动作却快如闪电。他猛地侧身扑过去，将林以墨紧紧护在怀里，向旁边奋力滚开。灼热的木炭和带着火焰的碎屑擦着他的手臂和后背飞过，布料瞬间焦糊，传来一阵皮肉被炙烤的刺痛。

林以墨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带倒，天旋地转间，整个人被牢牢圈在一个坚实而滚烫的怀抱里。惊魂未定，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急促有力的震动，以及他手臂环抱时传来的、不容置疑的保护力量。浓烟与热浪中，这一刻的贴近竟奇异地带给她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快！看看里面有什么！”沈从砚迅速松开她，语速极快，因吸入烟尘而声音沙哑，手臂上被划伤的地方，鲜血混着灰烬蜿蜒淌下。

林以墨强压下喉咙的腥甜和心脏的狂跳，扑回到铁箱旁，借着外面烈焰透入的、摇曳不定的火光，不顾烫手，迅速而仔细地翻检着那些焦黑的册页。大部分纸张已碳化，一碰即碎。但她目光锐利，心细如发，很快发现，在几本看似最普通不过的粮秣日常登记册的牛皮封皮内侧，靠近装订线的隐蔽处，有几个极其模糊、需得特定角度才能瞥见的、用特殊药水书写、此刻因受热才微微显露出淡褐色痕迹的标记，是那纹路，正是父亲笔记中曾隐约提及的“残月映水”暗记的一种复杂变体！旁边还用细若蚊足的笔迹，标注着一些难以理解的代号与数字！

“在这里！是暗记！”她激动地低喊出声，声音因激动和烟熏而颤抖，不顾一切地、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本关键册子从残骸中抽出，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价值连城的珍宝，又或是父亲遗留的无声嘱托。

“走！此地不宜久留！”沈从砚一把拉起她，手臂传来的力量稳定而可靠。两人互相扶持着，在愈发猛烈的火势彻底合围这片区域前，循着原路，踉跄着、艰难地冲出了已然化作炼狱的仓库大门。

他们刚脱离险境，脚步踏上市民们泼水形成的冰滑地面，身后就传来一声更大的、震耳欲聋的坍塌巨响，整个仓库内间彻底被狂暴的火焰吞没、压垮，化作一片冲天火海。

站在相对安全处，两人皆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衣衫多处被火星燎破，沾满黑灰。沈从砚的手臂伤口还在渗血，混着烟灰，显得颇为骇人。林以墨怀中的册子也带着浓重的焦糊气息，边缘卷曲发黑，但被她用身体死死护住，核心部分尚算完好。

“大人！您受伤了！”一直焦急守在外围的陆刚急忙上前，看到沈从砚手臂的伤势，脸色一变。

沈从砚随意摆了摆手，示意无碍，目光却第一时间落在林以墨怀中那几本册子上，又迅速移到她被浓烟熏黑、被汗水浸湿却异常明亮坚定的眼睛上。那眼神，似乎与初入京城时，已有了微妙而深刻的不同。

就在这时，一个满身烟尘、脸上带着明显烧伤血泡的年轻士卒，跌跌撞撞地分开人群，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沈从砚面前，声音嘶哑悲愤，带着哭腔：

“大人！青天大老爷！小的李二狗，就是被派来看守这丙字柒号仓的兵啊！这火。。。这火起得蹊跷啊！王军需他。。。他白天还鬼鬼祟祟地带人来过，晚上就。。。就。。。”他话未说完，因吸入过多浓烟，加上情绪过于激动，气血上涌，竟直接眼睛一翻，晕厥了过去，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沈从砚眼神瞬间冰寒刺骨，比这辽东的寒风更冷。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扫向火场外围，那个王军需官之前站立的位置，此刻早已空空如也，人影杳然。

林以墨紧紧抱着那几本险些葬身火海、用巨大代价换来的册子，看着地上昏迷不醒、伤痕累累的李二狗，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后怕，以及一股更深沉、更刺骨的寒意，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辽东的水，比他们最初想象的，还要深不见底，还要浑浊凶险。

火灭后，废墟焦黑，余烬袅袅，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疑问。真相似乎也随着大部分证据化为灰烬，只剩下一页页焦黑难辨的残片，和那昏迷士卒未尽的指控，指向迷雾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