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日,顾清淮便真如大病一场,恹恹地卧于寝殿之中,连着几日未曾见人。束带紧勒的后患渐渐显露,不止腹中隐痛缠绵难消,腰背更是酸软得难以久立,兼之孕吐反复,竟是比先前任何时日都要难熬。更令他焦灼的是,束腹之后,胎动竟明显减弱了许多,有时一整日也难感知到几次活跃,只余一种沉甸甸的,令人不安的静默。
他心下发慌,却又不敢再轻易信任宫外郎中,更不敢召请惯用的太医,那些皆是父皇耳目,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这日午后,他倚在窗边软榻上,望着院中枯枝,神色阴郁。掌心一直无意识地轻按着小腹,试图唤起内里那小家伙的回应,却每每失望。
陆参商端药进来时,便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将药碗轻轻放在小几上,并未立刻离去。
顾清淮抬眸瞥她一眼,语气不善:“杵在这儿作甚?”
陆参商自幼略看过些医书,晓得此时的顾清淮恐怕需要几副安胎固本的方子,此时日日饮用的养气中药怕是只能隔靴搔痒,她迟疑着,却知自己没有立场劝谏什么,只好对顾清淮说:“奴婢伺候殿下用药。”
顾清淮倚在枕上,面色沉静,只眼底一片阴霾。他目光落在案头那碗新煎好的,氤氲着苦涩气味的药汁上,久久未语。
陆参商端了温水蜜饯近前,依例伺候他用药。
他并未如往日那般嫌恶推拒,只默默接过药碗,屏息饮尽。浓重的药味激得他喉头滚动,强压下呕意,额角又渗出细密冷汗。
陆参商递上蜜饯,他却摇了摇头,闭目缓了半晌,方才哑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罕见的疲惫与茫然:“你说,它日后……可会恨孤?”
陆参商正收拾药碗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他。
顾清淮并未睁眼,只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微隆的腹上:“孤这般费尽心机遮掩它的存在,甚至,险些亲手扼杀它……它若知晓,定是恨极了孤这个父君。”
他声音渐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些时日的身心俱疲,似乎终于撬开了他坚硬外壳的一丝缝隙,流露出内里深藏的惶恐与无措。
陆参商沉默片刻,将药碗置于一旁,声音平淡无波:“殿下多虑了。稚子无辜,何知恨意。它如今所需,不过安然降生,温饱无虞。”
顾清淮睁开眼,凤眸中情绪翻涌,似嘲似悲:“安然降生?温饱无虞?谈何容易……”他忽地冷笑一声,“生于这见不得光的境地,有一个,如孤这般离经叛道的父君,它的将来,只怕比孤更为艰难。”
他目光转向陆参商,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你说,孤是否当真错了?或许当初便不该留它。”
陆参商心头莫名一紧,面上却依旧沉静:“留与不留,殿下自有决断。奴婢人微言轻,不敢妄议。”
“不敢?”顾清淮盯着她,忽地倾身向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一股执拗,“孤偏要你说。陆参商,告诉孤!这个孩子,孤该不该留?”
他眼中带着血丝,有挣扎,有痛苦,更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逼迫,仿佛要将她也一同拉入这无边的泥沼之中。
陆参商手腕被他攥着,能感受到他手指的温度与轻颤。她迎上他混乱的目光,看着这张苍白俊美却写满倦怠与挣扎的脸庞,想起那夜他血流不止的惨状,想起这些时日他强撑的狼狈,想起腹中那鲜活有力的胎动……
良久,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喟叹:“殿下既已熬过最艰险之时,如今再问该不该留,不觉得,为时已晚么?”
“它既选择留在殿下腹中,便是它的命数。殿下与其忧它日后恨不恨,不若思量,如何予它一条生路。”
顾清淮怔住了,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渐渐松开。他颓然靠回引枕,抚摸着几日来动静微弱的孕腹,喃喃道:“生路?何处才有生路……”
陆参商垂眸思忖片刻,方才开口,声音平稳无波:“殿下玉体违和,若信得过,或可一试张太医。”
顾清淮凤眸微眯,锐光乍现:“张太医?太医院院判张正?他是父皇的人。”语气中充满戒备与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