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深处,被简单清理出的一块干燥石台上,顾清淮仰面躺着,身体因剧烈的疼痛而不住痉挛。火把的光影在他惨白如纸的脸上跳跃,更显其形容枯槁,狼狈万分。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鬓发与衣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畏寒的战栗。那被二皇子狠踹之处仍隐隐作痛,此刻更是被那想要挣脱而出的力量撕扯着,下坠之感汹涌澎湃,几乎要将他撕裂。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宫缩的力度,那孩子正迫不及待地想要降临在这个充满恶意的世上。
他仰着头,脖颈绷出脆弱的弧线,喉结剧烈滚动,死死咬着早已破损流血的下唇,硬生生将那濒临出口的痛呼咽了回去。不能喊,绝不能在此地,在这些人面前示弱哀嚎。
“呃……啊……”破碎的呻吟终究还是从齿缝中溢出,极致的痛苦让他意识阵阵模糊,一只手死死抠着身下粗糙的石板,指甲崩裂,另一只手则紧紧护在那剧烈起伏,硬如铁石的腹顶,徒劳地想要压制住内里那疯狂下坠的力量。
“七活八不活”的民间谚语如同魔咒,盘旋在他濒临崩溃的脑海中。他的孩子,才八月余,怎能在这荒山野岭,经历早产之险?他宁愿自己受千般苦楚,也要护得孩子周全。
一个无比疯狂却又无比坚定的念头支撑着他几乎涣散的神智:必须留住它,无论如何,也要撑到足月。
他猛地睁开眼,视线因汗水与痛楚而模糊不清,却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被松绑后便一直守在一旁,面色苍白的女子。
“参商……”他声音嘶哑破碎,几乎耗尽了全部力气,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哀恳与绝望,“孩子……要出来了……不能……不能现在……帮……帮我……推回去……把它……推回去……”
陆参商闻言,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推回去?他竟想逆抗产程?
“再用针……封住……”顾清淮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腹部的剧痛,“你……你能做到的……是不是……求求你……”
他知道她懂医术,更知她心思缜密,既有那清凉膏,必有应对急难之法。此刻,他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她。
陆参商看着他痛苦不堪却仍强撑着哀求的模样,看着他高高隆起,因宫缩而不断变硬,形状惊人的腹部,心口如同被巨石堵住。逆产而行,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大人孩子皆可能……
“殿下,这太危险了……”她声音发颤。
“赌……一把……”顾清淮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眼中竟滚下泪来,混着血与汗,眼神执拗得骇人,“我不能……让它……这时候出来……求你……参商……救救我们的孩子……”
那一声“我们的孩子”,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陆参商心上。
她看着他那双盛满痛苦与祈求的凤眸,所有理智的劝阻都卡在了喉间。她想起他平日如何别扭地呵护着这个孩子,想起他为此承受的所有屈辱与风险,想起他此刻宁愿自身承受巨痛也要保全孩儿的决心……
终是狠不下心肠。
那旁观的将军眉头紧锁,显然也听到了这匪夷所思的请求,但他并未出声阻止,只是目光深沉地看着陆参商,似在等待她的抉择。
陆参商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她看了一眼顾清淮那高耸如小山,正因宫缩而剧烈变形的腹部,终是咬了咬牙。
“好,”她声音出奇地冷静下来,“我试试。殿下,忍住痛。”
陆参商迅速取出一直贴身藏着的银针包,摊开,指尖捻起最长的几枚金针。她深吸一口气,俯下身,手掌贴上顾清淮那紧绷如石,不断抽搐的腹顶。
触手一片滚烫湿滑,内里那想要降生的力量正疯狂冲撞。
“殿下,放松……跟着我的力道呼吸,”陆参商声音低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她绕到他身前,双手覆上那一阵紧似一阵宫缩着的腹顶。
触手之处,坚硬而滚烫,那内里的小生命似乎正在疯狂挣扎,想要破体而出。
陆参商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运起巧劲,掌心缓缓向内侧用力推按,试图将那已然下移的胎位稍稍推回,减轻对产道的压迫。她顺着宫缩相反的力道,小心翼翼却坚定不移地向上推揉。
“啊——!”顾清淮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惨嚎,整个身体痛得弓起,又重重摔回石台,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那一下推按带来的剧痛远超宫缩本身,仿佛正在承受凌迟之痛。这强行逆推产程之举,无异于酷刑加身。
陆参商额角沁出细汗,手下却稳如磐石,不顾他那撕心裂肺的痛呼,循着某种玄妙的力道,连续推按数次,硬生生将那已降至盆骨的孩子推回上去些许!
“殿下,坚持住!”紧接着,她手下不敢有丝毫松懈,一边推按,一边迅速在其腰骶间又落下数针,更深更重,以求彻底封锁产程。
顾清淮又是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浑身剧烈一颤,那汹涌的宫缩和下坠之感,竟真的被那几枚金针强行镇住,骤然减缓了许多。
那前朝将军一直站在不远处,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看着陆参商专注而熟练的行针手法,看着她不顾男女大防为那太子推腹,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焦急与坚定,神色越发复杂难辨。他几次想开口阻止这看似胡来的举动,最终却只是握紧了拳,未曾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在那非人的折磨下,那汹涌的下坠之感竟真的被一点点逼退,剧烈的宫缩也渐渐平息下来。顾清淮脱力地瘫软下去,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只有胸膛还在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涣散,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陆参商也几乎虚脱,后背惊出一身冷汗。她手指微微颤抖地探了探他的脉象,又轻轻按压他依旧高耸硬实的腹部,确认那孩子的胎心虽快,却还算有力,宫缩也被暂时抑制,方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拔出金针,取出手帕,小心地替他擦拭额际颈间的冷汗与血污。
顾清淮缓缓睁开眼,目光虚弱地聚焦在她脸上,嘴唇翕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多谢……”
陆参商动作一顿,垂下眼帘,没有回应。
一旁的前朝将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目光在陆参商那专注而苍白的侧脸,以及顾清淮那即便经历如此折磨仍护着小腹的手上来回扫视,神色变幻莫测,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山洞内暂时恢复了寂静,只余火把燃烧的哔剥声,以及顾清淮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孩子,暂时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