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是老天爷拧开了高压水龙头,狠狠砸在浦江1995年深秋的柏油路面上,溅起一片片浑浊、破碎的水。
街灯昏黄,光线被这瓢泼大雨切割得支离破碎,勉强勾勒出两侧梧桐树湿漉漉、鬼影幢幢的轮廓。
整条街空旷得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单调而压抑,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无边的水幕隔绝、吞噬。
叶牧蜷缩在一家早已打烊的杂货店那窄小、勉强能遮雨的塑料雨棚下,后背紧贴著冰冷潮湿的捲帘门。
单薄的夹克衫湿了大半,紧紧贴在身上,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针,顺著脊椎一路向上蔓延,直刺骨髓。
每一次呼吸都带著白气,肺部被冷冽的空气刺得生疼。
叶牧死死盯著马路对面那片被雨幕模糊的黑暗区域,瞳孔缩得如针尖一般。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沉重而急促,擂鼓般撞击著耳膜,几乎盖过了外面震耳欲聋的雨声。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比这深秋的雨水更刺骨,正沿著他的四肢百骸疯狂蔓延。
十分钟前。
那家由街道小厂改造、破败不堪的“浦江电子元件厂”里,唯一还亮著微弱灯光的地下实验室。空气里瀰漫著焊锡的焦糊、松香的刺鼻,还有金属被过度加热后那种特有的、难以言喻的腥气。几台老旧的示波器屏幕上,绿色的扫描线像垂死病人的心电图般微弱地跳动。角落里堆满了废弃的电路板、沾满油污的金属外壳和散落的螺丝钉,一片狼藉,如同科技文明的废墟。
叶牧佝僂著背,整个人几乎要埋进实验台深处那台勉强拼凑起来的“光刻机”——姑且这么称呼它。那更像是一个由各种废弃零件强行焊接、捆绑在一起的怪异金属集合体,几根粗大的工业水管和电线像藤蔓般缠绕其上,发出低沉的嗡鸣和不时迸溅的电火。汗水顺著他绷紧的下頜线不断滚落,砸在冰冷的金属檯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水渍。他的眼睛布满蛛网般的血丝,死死盯著显微镜目镜后那片指甲盖大小的硅晶圆。
突然!
显微镜视野里,那些在强光下呈现出奇异微光的、极其细微的沟壑和凸起,猛地亮了起来!不是物理的光,而是一种概念性的“亮”,一种规则被完美实现的“证明”!旁边一台外壳漆皮剥落、屏幕边缘泛黄的旧电脑屏幕上,一串串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代码瀑布般疯狂滚动,最终,一个简洁得如同神諭般的绿色字符跳了出来:
【1nmpatternverification:pass】
成了!
叶牧猛地直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手边一个空了的搪瓷缸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在死寂的实验室里格外刺耳。他双手死死抓住油腻的实验台边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一股滚烫的、几乎要衝破喉咙的热流从胸膛深处炸开!不是狂喜,更像是一种混合著巨大荒谬感和尖锐痛楚的洪流,瞬间衝垮了他所有的疲惫和麻木。
成功了!在1995年!在这个连350nm製程工艺都还属於实验室尖端探索的蛮荒年代!他,叶牧,一个被命运无情嘲弄、推下深渊的人,竟然靠著近乎偏执的疯狂和脑子里那些来自未来的、破碎的、却又无比真实的记忆碎片,在这个破败如垃圾堆的地方,把1纳米晶片的雏形——那个微观尺度上近乎神跡的结构,蚀刻了出来!
“哈…哈哈…”乾涩嘶哑的笑声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如同破旧风箱的喘息,在空旷的实验室里迴荡,带著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和疯狂。成功了,然后呢?这个足以让整个星球科技树瞬间燃烧、让所有大国情报机构陷入集体癲狂的秘密,此刻就躺在这个毫无防护、连只野狗都能撞开的地下室里!一个巨大的、散发著致命诱惑的靶子!
就在这时,实验室那扇厚重的、锈跡斑斑的铁门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雨声完全淹没的异响。
咔噠。
声音轻微得如同错觉,却像一道冰锥,瞬间刺穿了叶牧所有的狂乱思绪。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被拉到极限的弓弦,血液仿佛在剎那间凝固。那绝不是工厂夜班保安老张头那拖沓的脚步声!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紧闭的铁门。一股源自无数次生死边缘挣扎出来的、近乎野兽般的直觉疯狂报警!
跑!
这个念头如同高压电流般击穿了他的神经中枢!没有任何犹豫,他甚至没有试图去碰一下实验台上那块承载著“神跡”的晶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像一头被惊扰的豹子,猛地侧身扑向实验室另一侧——那里有一扇用废旧木板和铁皮勉强封住的、通往厂区背面小巷的“后门”。
就在他身体启动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臟骤停的巨响!那扇厚重的铁门,连同门框周围的砖石,如同被一柄无形的攻城巨锤正面轰中!整片墙壁向內爆裂、塌陷!碎石、粉尘、扭曲的钢筋碎片如同暴雨般喷射进狭小的实验室!刺鼻的硝烟味瞬间盖过了松香和焊锡的气味!
爆炸的衝击波狠狠撞在叶牧后背上!他闷哼一声,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身体被巨大的力量向前狠狠推去,重重撞在钉著木板的“后门”上!腐朽的木板应声碎裂!
他借著这股衝力,狼狈不堪地翻滚著跌进了外面冰冷刺骨、泥泞不堪的雨水中。冰冷的泥浆瞬间灌入口鼻,呛得他几乎窒息。他根本不敢回头,手脚並用地从泥水里挣扎爬起,用尽全身力气,像一支离弦的箭,射入工厂后墙外那条狭窄、堆满垃圾、散发著恶臭的小巷!
身后,爆裂的烟尘中,几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闪了出来。他们穿著深色的、几乎融入雨夜的紧身衣,动作迅捷得不像人类,如同在雨中滑行的毒蛇。雨水打在他们覆面的头罩上,只留下一片冰冷的反光。为首一人身材矮小精悍,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锁定了叶牧消失在巷口的背影。他没有任何言语,只是朝著那个方向,极其轻微地挥了挥手。
另外两道身影如同得到指令的猎犬,瞬间加速,以一种违反物理常识的、贴著地面的诡异姿態,悄无声息却又快如闪电地追了上去!脚尖在湿滑的泥泞和垃圾上点过,竟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叶牧在迷宫般曲折、骯脏的里弄中亡命狂奔。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著他的脸,模糊著视线。肺部像著了火,每一次吸气都带著撕裂般的痛楚。脚下是滑腻的烂泥、破碎的砖石和不知名的秽物。身后,那两道如同跗骨之蛆、阴魂不散的死亡气息,非但没有被甩开,反而越来越近!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身后不远处,那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衣袂破开雨水的“嗤嗤”声!
该死的!是忍者!樱最顶尖的杀手!为了那块晶圆,为了扼杀东大在晶片领域任何一丝可能的萌芽,美利坚竟然授意樱,直接派出了这种级別、这种数量的特工!这种待遇,放在前世那个站在科技之巔、手握核心专利的“叶博士”身上都嫌奢侈,如今却落在了1995年这个一穷二白、如同丧家之犬的“叶牧”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