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继续说,当下的文学,只要你寻找读者,都在追求“爽点”,无论传统文学,还是网络文学。文学的核心功能是审美,但审美也是追求一种“爽点”,不同的审美阅读培育了不同的“爽点”,无论优美还是壮美,最终都是为了让读者感觉到审美愉悦。
我越说越激动,完全不顾他们在反驳和议论些什么,继续滔滔不绝。我说,年轻人为什么喜欢网络小说?为什么喜欢玩穿越?比如现代人穿越到唐朝,穿越到民国,文明积累递进的原因,你会感觉比李白读的书多,比屈原更懂未来,这就是先天的“爽点”。网络作家不过是借穿越之术呈现当下读者的情绪,激活读者的共鸣,收获共情和流量,这有什么不对吗?
一位作家说,我们之间无法对话,因为我们不读网络文学,你们不读传统文学,我们的交流不在一个频道啊,这就叫做夏虫不可语冰。
我听到,更加生气了!要知道网络作家是读传统经典过来的。我说,谁说我们不读传统文学?你们在座的,有多少读了茅奖小说《本巴》呢?你们读了感觉“爽”吗?一半人点头,有一半人摇头。
我说,我可以认真阅读了!我是从后面开始读的,先读的史诗《江格尔》节选,我觉得英雄史诗非常好读,但读《本巴》时,说实话没有找到任何多少“爽点”,搬家家、捉迷藏,用两个儿童游戏反复来比喻人类社会的运转,哲学意味是非常高,但作为小说,总是不如史诗好读,要我说,《本巴》同样是玩穿越,影响力远不如网络小说。
看到我开始议论《本巴》,一位编辑说,这是一部优秀的作品,它的意义就是艺术创新,不只是讲一个故事,网络文学根本没法比。
我说,《本巴》的爽点在哪里吗?你在里头能读到现在的新疆吗?我看只有两个爽点,一个是关于“齐”的,一个是写牧游的。敌人把十二勇士都杀了,但留下了一个“齐”,小赫兰,因为没有了说唱史诗的“齐”,世界就没有了历史,“齐”就是说唱史诗的歌手。我们南疆还有另外一部史诗叫《玛纳斯》,说唱的歌手也叫“奇”。区别是,说唱“江格尔”的是整齐的“齐”,说唱“玛纳斯”的是奇怪的“奇”。
我感觉会场安静下来了。我看到我们喀什的朋友们对我露出赞许的微笑,而上海的作家开始变得严肃,对我的滔滔不绝有了聆听的愿望。我为此讲得更加来劲,继续讲说。
我说,歌手“齐”为什么重要?《本巴》有一段说,“我们的世界发生什么或不发生什么,都是齐说了算。他不会说出你所想的这些。故事虽是他所述,但故事有自己发生的轨迹和逻辑,故事中的人物,也早有了自己的本领、性格和命运,齐要创造一个意料之外的故事,也要合理,不然故事里的人也不会配合。”可能这段话,或许就是你们说的艺术创新、艺术意义,我们作为一个作家才觉得这是爽点,对于普通读者,这是说的什么呀!不爽。
这时,主持人询问,你提议让网络作家来新疆采风,是为了让新疆故事进入网络世界?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想法,毕竟网络文学的读者多。
我听了,似乎找到了知音,赶紧接口说,没错,我要说的正是“网文出海”,我仍然认为,网络文学可以吞吐万事万物,是最有活力和生命力的文学,你看除了穿越幻想也有现实题材呀,各行各业涌出一批网络写手,把行业和职业的故事写成网络作品,就是说,劳动者写自己的故事,这是有划时代的意义,虽说文学起源于劳动的唱叹,但后世的文学、纸上的文学多是“歌劳者之事”,而不是“劳者歌其事”。
主持人说,你直接说你的想法吧。
我说,我觉得《本巴》虽然艺术水平高,但在传播史诗来说,不如网络文学,也不如红柯先生的《复活的玛纳斯》,甚至背离了“齐”的艺术初衷,你们想想,江格尔齐也好,玛纳斯奇也好,草原的牧民围着歌手日日夜夜听故事,世世代代听英雄,这得是多么生动,多么吸引人,而《本巴》呢,除了写到游牧变成牧游反映现实外,全是杜撰的游戏,整个小说没有吸引人的故事,怎么能吸引观众或读者呢?这个作家向史诗学习,却丢掉了史诗最重要的品质,就是让人愿意听,愿意读。
这时,有一位上海作家说,史诗与小说,是两种不同的艺术,彼一时此一时,这些天采风我感觉新疆牧民大量变成居民,与汉民族一样会在文化形式上产生变革,史诗说唱只能作为非遗节目,你想想,草原民族的说唱,适合于宽阔,孤独,散居,飘零,而印刷术呢,适合于群居,适合于城市,这是时代发展的大势,就像现在视频代替纸书。
我听了,觉得对方说得有理,就顺着说,你分析得对,要找到适合当下的传播方式,那网络文学是优于纸媒的,我们完全可以发动网络作家来新疆采风,玛纳斯文化是南疆最重要的传统文化之一,有一种网文叫“同人”,他们熟悉经典,又重新演绎,能够不断激活经典、传承经典,这样,玛纳斯就能更好融进当下的文旅事业之中。
总之,那天一番舌战,我把网络文学好好地摆了下,也许这番话起了作用,今年上海就派出一批网络作家来到喀什采风,我跟他们熟悉,自然成为向导与参谋,于是把我的想法跟大家讲了,有一部分作家对《玛纳斯》极感兴趣,正好我也准备构思一部小说《寻找玛纳斯》,以玛纳斯奇的故事为原型,书写非遗保护与当代生活的矛盾与交融。
吴娥说,真是这么巧,我们同时去了奥依塔克!
艾米丽说,是太巧了,但是我们即使那时候没有相遇,我们也会相遇的,是不是呢?柯克纸肯定没少提到我吧?吴娥笑了笑说,我们是会迟早走到一起,你除了寻找玛纳斯奇,也在寻找风筝男孩吧?
艾米丽说,怎么,你把《白山之恋》当新闻读了?
吴娥说,当然呀,这才是柯克纸的功劳,是他把《白山之恋》当新闻讲给我听的呢!不过,我们现在也正在走进新疆故事,我们这行人中,也有两个是玛纳斯迷,具备了当玛纳斯奇的潜质,这位王叔遇到过一个玛纳斯奇世家,说不定还能帮你找到风筝男孩呢!
风筝男孩?这一次,艾米丽和夏志同时说。
吴娥点了点头,对王勇说,王叔,能不能找到拉扎尔家的视频了?有没有拍到那个小孩子呢?王勇说,没有啊,老拉扎尔不让拍的,说这孩子一家是逃到恰尔隆的,不能随意在网上传播他们的消息。
吴娥说,你听王勇讲讲这孩子的情况吧,不确定是不是风筝男孩,但恰尔隆确实有一位玛纳斯奇,我们一起去看看,如何呢?
艾米丽说,那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