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义父义母!只是我还要急着赶去谯国一趟,才回家乡,路途遥远,恕儿不能多陪二老,以后有了机会,我定会再来给义父义母请安、问候!”
“贤弟,莫非你是要去到沛王府?……”夏侯湛看着潘岳,话语间彼此心照不宣。
“对,兄长,我想亲自去面见沛王,打探一下她的下落!”潘岳的表情,蓦然间就变得异常得深沉、凝重。
“那么好吧,愚兄就不多多挽留你了,祝愿你早日寻到你的心上人!”
“兄长,义父义母,贤妹,我这就告辞了,……”潘岳说完,冲着夏侯庄夫妇再施一礼,而后便带着长兴,上马启程。
夏侯湛亲自送他至许昌城外有二十里路之遥,兄弟二人才依依洒泪分别。潘岳打马奔了鄢陵方向,夏侯湛勒住缰绳,举目远望,直到看着潘岳的身影,完完全全消失在了茫茫的云山之间,他才若有所失、神情怅惘地、带着富安返回了城里。
夏侯湛回到县府的家中时,时辰早已过了日中时分,他走进正厅,看到一桌子的饭菜,还都依然丝毫未动地摆放在几张桌案之上,桌案旁侧,只端然跪坐着他自己的母亲还有妹妹,却不曾见到其父亲夏侯庄的身影。
“母亲,儿我回来了,父亲呢,他老人家可曾用过饭了?”夏侯湛注意到母亲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气恼又像是无奈。妹妹夏侯光姬那张非常爱笑的脸上,此时居然也板得严肃得很,不知是因了何等缘故。
“儿啊,你先用饭吧,过会子,来父母房中一趟,母亲有话要对你言说。”羊氏夫人说完,起身离桌,黯然着面容,抑制着情绪,出了厅堂,回房去了。
夏侯光姬陪着自己的哥哥,草草地吃了几口,看那表情,总像是有话想要对夏侯湛说,可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便也默默地起身,去了父母的房间。
夏侯湛觉着好生纳闷,自己出去送义弟潘岳,总共离开才不到一个时辰的光景,家里人突然间这都是怎么了?
原来,自夏侯湛送潘岳走后,羊氏夫人最终还是没有按捺得住,趁着儿子离府之际,悄悄地跑至到了墨菡所居住的、最北面的那间院子,找到了也看到了,她自己的儿子口口声声爱得死去活来的墨菡。夏侯光姬出于好奇,一心也想看看,自己这般优秀的哥哥倾心恋上的女子,到底会是个怎样仙姿佚貌的美人儿,于是,她便也跟随着自己的母亲,去至到了墨菡的房中。
夏侯光姬从小就是在一片夸赞声中长大的,一向都很自命清高,每日对镜梳妆,总感觉自己娇丽的姿貌无人可及,可是今日见到了墨菡,她才知道,这世间如她一般美貌的女子也许不少,可是似墨菡这般绝色倾国、倾天下的,却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站在墨菡面前的她,就有如孔雀见了凤凰一般,只觉“珠玉在侧,我形秽矣!”由此,她也彻彻底底地明白了,明白了自己的哥哥夏侯湛,为何此番一旦爱上,便会爱得这般浓烈,这般执着。
羊氏夫人见到眼前的墨菡也是惊讶万分,平日里只骄傲于自己的一双儿女如花般美艳,不曾想,今日刚刚见到了一个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的潘岳,转而又看到了一个“皎如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鸿波”的墨菡……更让她吃惊得非同小可的是,当她寻问起墨菡的出身和姓名,墨菡并没有隐瞒于她,而是一五一十、毫无避讳地,都对她一一讲明。
“你竟然是嵇康的女儿!”羊氏夫人当时,只觉眼前一片昏沉,而后便再无片语问出,急转身,带着自己的女儿夏侯光姬一起,便匆忙返回了前厅,把一切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知给了她自己的丈夫夏侯庄知晓。
嵇□□前和夏侯庄曾是多年至交好友,嵇康蒙难之时,夏侯庄也曾多方奔走营救,怎奈都是于事无补。今日,当夏侯庄听闻嵇康的女儿落难至自己儿子的县衙,并与自己的儿子暗生情愫,幸耶、灾耶?他的内心百感交集、五味横杂,思虑再三,终还是不知,他自己到底该如何面对、如何解决这件事情才好,故而才躲开了儿子夏侯湛,不想直面这个、让他左右为难的场面。
夏侯湛饭后便按照母亲吩咐的,来到了父母的房中,他看得出父亲母亲绝对是心中有事要对他言讲,他也想到了会不会是关于墨菡的,因而进屋后,并不多言,只是静静地垂手立在一边,等待着父母发问,只于心中打好主意,无论自己的父亲母亲讲出什么样的缘由和道理,他都不会放弃对墨菡的爱。
“孝若,……”屋里的空气紧张沉闷的让人透不过气来,顿了好半天,还是夏侯湛的母亲羊氏夫人首先开了口,“不是母亲多事,方才你去送别潘公子之际,母亲去见了你说的那个‘冷寒’小姐,母亲果真没有猜错,那根本就不是她的真实姓名。孝若,你可知,你念兹在兹的这位冷寒小姐她,她本是你父亲的好友,已逝的嵇康的女儿!”
“不,不不不,这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母亲的一番话语,清晰入耳,语音深缓并不强烈,但却字字句句皆如疾风骤雨般,令夏侯湛无处闪躲、无法回避,他感觉他自己的思维,好像骤然间就停止住了,大脑忽忽悠悠瞿然一片空白。
待等到彻彻底底地回过神儿来之后,夏侯湛二话没说,痴痴愣愣地转回身去,就迷迷蒙蒙地跑向了后院墨菡的房中。
墨菡此时正在窗下一个人静静地跪坐着,什么都没有做,因为什么也都做不下去,就只是那样长时间、目不转睛地、呆呆地望着窗外,而窗外也还如往常一样,风冷云瑟,花枝衰败,只有院墙外一棵经年的老槐树,光秃秃的枝干高举过屋顶,孤孤单单地矗立在稀疏的屋宇间,渲染着岁月的孤独。恰如窗内的她,千般柔情万般愁,总是四下流离,无木可栖。触景生情,怎不令她一阵阵倍感寒凉,凉透骨髓!
自从夏侯湛的母亲和妹妹来过之后,金若眼前的小姐墨菡,就一直是这样,表情麻木,愣愣地直着双眼,连一句话都不和她说。惺惺惜惺惺,金若的心内,又止不住暗自替小姐墨菡伤心难过起来。时光就是这样焦灼地在屋内徒然地流淌着,无声无息。金若想着还是要去劝劝自己的小姐,不能让小姐墨菡总是这样一个人,独自默然地闷着,怕会闷出病来的。顺便,她也想去给墨菡倒杯热茶来,润润枯燥的心情,没曾想,举步抬头之际,却刚好看见夏侯湛急急忙忙、风风火火地跑进了屋里,金若见状,赶忙下意识地站住了身子,轻施一礼,朝着夏侯湛打了声招呼,“公子,你来了……”
夏侯湛朝着金若“嗯”了一声后,便把目光直直地转向了墨菡。墨菡没有起身,也没有看他,依旧还是那样安静地跪坐在那里,安静地望着窗外。
“寒儿,……”夏侯湛实在有些憋闷不住了,他快步走到墨菡的近前,又轻轻地叫了一声“寒儿,……”
墨菡转过头来,慢慢地站起身,倏忽间,泪水就溢满了眼眶,“孝若,你还来找我做什么?我已经把一切都对你的母亲讲过了,也许,我早就该离开了!”
“寒儿,我来……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我原也想过,你的出身一定不普通,你的父母,也一定不是毫无品味的平常之人,只是没有想到,你竟会是嵇中散的女儿!”夏侯湛动情地看着墨菡,见墨菡满面是泪,红唇紧咬,怜惜得他心痴口痴,痴痴呆呆,怔愣在那里好半天,却只能眼睁睁地束手于当下……
“我当然是父亲的女儿,我的父亲……就是人人景仰的,当世最有才华,死得也最冤枉的,中散大夫嵇康!我的母亲,就是无辜枉死于狱中的……沛王府的公主!”墨菡声泪俱下,言辞灼灼,因为情绪的过分激动,身体禁不住莫名地有些抖动,腿下一酸,便又瘫坐在了几案旁边,双手掩面,悲泣不止。
夏侯湛的俊目星眸之中,也即刻就噙满了泪水,见自己念念心爱的墨菡,伤怀、悲痛到如此地步,他感觉到他的一颗烈烈男儿心,仿佛骤然间就被什么东西给狠命地抓碎了、揉烂了,只觉如割如搅,痛断肝肠,“寒儿,寒儿,你不要哭了,这世上,你还有我!”
一旁的金若也早已泪湿衣衫,一个人默然无语地走了出去。
墨菡积郁了许久许久的痛苦和怨愤,终于在此时,在对自己万般宠爱、情有独钟的男人面前,发泄了出来。她肆意地哭泣着、宣泄着,一直到她觉得,再也没有力气落泪之时,她才渐渐地止住了悲声,缄口倾听着夏侯湛的诉说。
“寒儿,我没有怪你什么,一切都是我的错,其实,当我听到母亲告知我,言说你是嵇中散的女儿时,你都不知道我的心里,是何等的高兴,因为嵇中散,是我从很小时候就非常敬重的一位前辈!”夏侯湛默默地俯身,默默地跪坐在了墨菡的近前,紧紧地握着墨菡的双手,轻声漫语地哄劝着墨菡,“寒儿,你就放心吧,这辈子,我不会让你再受一点点的苦,一点点的委屈,我会陪你一辈子,保护你一辈子的!”
“孝若,太难了,你还是让我走吧,我感觉,你的母亲她,她并不喜欢我!”
“菡儿,我的好墨菡,好菡儿,你若是心里有我,就不要再提离开的话,你的父亲生前和我的父亲,曾是非常要好的友人,我的母亲她也很喜欢你,你是这般地招人怜爱,她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是你多想了,……”夏侯湛冲着墨菡傻傻地笑了一下,想要逗着墨菡开心起来。
“孝若,我觉得自己好无助、好难,……”墨菡第一次主动地把头,轻轻地靠在了夏侯湛那雄健而有力的肩膀之上,贪恋着片刻的温馨与安宁。
“菡儿,有了我,你就不会再无助了,我会一生一世都陪在你身边的,任凭是谁,都不可能把我们分开!”夏侯湛一阵幸福感涌上心头,他紧紧地搂抱着怀中楚楚可怜、柳弱花娇的墨菡,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着、也坚定着,他自己对于墨菡,此生无悔的承诺和海枯石烂,也绝不负此心的英英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