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难道我们果真如夏侯公子母亲所言,要去到谯县吗?”
“怎么可能?我既然与他没缘成夫妻,怎么会再继续留在他的家里,他的父母念在与我父亲生前的情分上,对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我没什么可怨的,我们到时还是继续奔往华山吧,我早该知道,复仇,才是我此生唯一的选择!”
“小姐,……”金若还想再劝慰墨菡几句,但是墨菡却不再说话,站起身后,离开了梳妆台,一个人默默地躺倒在床上,面朝里,无声地淌泪……
苦泪滔滔流成河,情思一缕对谁说?
岁月总有无情在,空留离恨漫荒坡。
夏侯湛这日傍晚来房中看望墨菡时,墨菡没有见他,只吩咐金若告知于他,言说自己的身子有点儿不舒服,早些歇下了。
夏侯湛以为,又是自己哪里惹得墨菡不高兴了,或者是这岁末年初家人团聚的和乐气氛,又勾起了墨菡怀念已逝的父母,想念失散的弟弟的痛苦情怀,故而也就没往别处细想。这几个月相处下来,他也早已有些摸准了墨菡的性情,女孩子可能天生就娇气,莫名其妙的就会不想说话、不舒服,也是常有的事。
父亲母亲和妹妹,明日就将启程奔往淮南的太守府了,夏侯湛一想到,自己和墨菡又可以像从前一样,过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了,心里就不觉暗自有些乐不可支。但是琅琊王司马伦为他提亲之事,临行前,他还是要向自己的父母再特别地重申一遍,告诉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推掉这门亲事,而且等到司马伦这个岔子,彻底消停之后,他恳请父母能够允许他迎娶墨菡为妻。父亲母亲则是满口答应他“会尽力办好这件事情,等过段时日之后,得了空闲还会再来看他”。如此近乎完美的结局,固然是有些出乎夏侯湛的意料,但他还是为此而感到异常的高兴。因此上这日晚间,他陪着父母闲话家常一直陪到了半夜子时,才心情万分愉悦地回到了自己卧房的屋内。
次日清晨,当东方刚刚露出了鱼肚白,世间万物还都沉浸在一片朦胧的昏暗之中时,夏侯庄就带着妻子、女儿,从儿子夏侯湛的许昌县衙出发,匆匆地踏上了归途。
夏侯湛一直等到把自己的父母和妹妹送至到城外,上了大路之后,一家骨肉才难分难舍的一一话别。
墨菡并没有前来送别夏侯庄夫妇,这些日子以来,她始终都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角色,回避着夏侯湛一家人所有的喜怒哀乐。
送别了父母回到府上家中之后,夏侯湛如释重负一般,连着长长地出了好几口气,急急忙忙地便跑至到了墨菡的院中,敲响了房门。因为自从昨日傍晚,他从金若的口中得知,墨菡有些不舒服,却又未曾见着墨菡的面儿之后,虽然他的心里一直都在暗自劝慰着自己,墨菡应该无甚大碍,但他还是禁不住忐忑难安地、整整惦记了一夜。
“金若,菡儿她今日,身子可好些了?”金若刚刚打开房门,夏侯湛就披着一身的晨露,卷着春寒料峭的凉气,情切切、急匆匆地迈步走进了屋里。
“公子,小姐她还没起床呢,总是有些头疼。”金若面上的表情,好像从来都没有像今早这般消沉过。
“金若,菡儿她为何突然间就头疼不止?”夏侯湛闻言,一阵莫名地心痛,随即便慌慌忙忙地走至到珠帘近前,隔着珠帘,怔怔地望着里面秀床上的墨菡,见墨菡一床锦被盖至脸颊,侧躺着身子,面朝向里边,一头长长的青丝黑如墨染,顺顺地披散在床边,似睡非睡的样子。
“菡儿,你都是哪里不舒服啊?若是头疼得厉害,我马上就吩咐富安去给你请郎中,来看看可好?”夏侯湛隔帘轻唤,声音和目光都充满了无限的关切与温情。
怎奈夏侯湛满腔的热情却遭冷遇,连喊了几声,床上的墨菡没有起身,也没有回音。金若见状,赶忙轻挑珠帘,来到了墨菡的床边,“小姐,夏侯公子来看你了,公子问你,可否需要请郎中?”
“你告诉他,我过会子就好了,一会儿就起来,不用请郎中!”墨菡的声音有些嘶哑,一句话说完,便又开始泪流不止,把被子严严实实地盖过了头顶。
珠帘外的夏侯湛,弄不明白墨菡今晨如此伤心,到底是所为何故,他问金若,金若也对他缄口不言其中原委,只说是小姐墨菡这两日心情不好,心内苦的很!
夏侯湛隔着珠帘安慰声声,劝解声声,然而却都起不到任何作用,人说,“女儿的心,海底的针。”墨菡的心事,真是令他捉摸不透、费解难猜,好生困惑呀!
“公子前衙还有公务要忙,若不然,公子先请回吧,小姐会好的,金若会陪着小姐,照顾小姐的。”金若因见夏侯湛一直就是这样面对着珠帘,眼望着蒙头而泣的墨菡,暮雨秋云愁满面,去也无意,留也无意,便低声开口宽慰着他,若有事情可先行离开。
“金若,那我就先回县衙了,菡儿这里若是需要请郎中,有什么事的话,你就马上到前衙找富安告知于我。”夏侯湛又拨开珠帘看了一眼,依然顾自泣不成声,对他根本就不睬也不理的墨菡,唉声叹气地转身要离开时,把嘱咐金若的话,足足重复了有三遍之多。
“公子,金若记下了,公子就请放宽心吧,金若一定会照看好小姐的。”
夏侯湛更换了官服,来到公堂上坐定,只觉心绪一片茫然、慌乱、坐立难安。富安、李伯及堂下的衙役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弄不懂素日里他们眼中英逸卓绝、神思潇洒的县守大人,今日这般得心神恍惚,到底是因了什么样的缘故。
送夏侯湛走后,金若便来到了墨菡的床边,看着照样还是在泪落如雨的小姐墨菡,心内也是万分的悲痛,“小姐,夏侯公子他走了,你不要再哭了,会哭坏身子的。小姐,别难过了,金若去前面的餐堂给小姐热些饭来,小姐从昨日晚间开始,就总是这样不吃不喝的,如此下去,可怎生了得!”
“金若,你不用去,我一点儿都不饿,我即刻就起来了,我已经好很多了,反正不管怎样,该来的总是要来,该舍的也总是要舍的,……”墨菡止住悲声,从床上慢慢地坐起了身,顿觉眼前一阵昏黑,目眩头晕,浑身无力。
“小姐,难道你就真的舍得下……舍得下对你这么好的夏侯公子吗?”
“金若,这世上,我舍不下的东西太多了,可还不是一样一样地,都被人无情地给夺走了!什么样的情,能胜过父母的爱,我还不是也只能接受了……接受了父母无辜惨死的事实!”
“小姐,可夏侯公子对你的情意,当真是可以把天和地都给感动了呀,金若看着都实在不忍心!”
“好了,金若,不要再说了……我对他的情,我心内自知,他对我的情,我会永远铭记在怀,此生不忘。但我嵇墨菡不是弱者,既然我已拿定主意,就再不会为了这份情而拖泥带水,等有了合适的机会,我们就可继续启程赶路了,平日里,就还像往常一样吧,免得他生疑,我就不好走脱了。”
“小姐,金若心里好生难过,前路茫茫,可我们的将来,到底在哪里呀?”金若一双灵气的秀目之中,也抑不住开始苦泪点点。
“金若,这世道就是这样不公,总是有人闲居高楼、歌舞声色饮美酒,有人破衣烂衫、凄苦漂流在外头。”看着金若落泪,墨菡的眼泪也止不住再次苦苦地流了下来,“金若,你帮我梳头吧,不要再伤心了,也许等到了华山,我们可以一起过着一种超然于浊世之外的隐居生活……”墨菡从床上穿衣起身后,便默默地跪坐到了梳妆台边,面对着铜镜,口中却在声声暖言地安慰着,同她一起悲苦的好妹妹金若。
“小姐,金若做不到似小姐那样的洒脱,金若总是觉着,真是苦了你和夏侯公子,你们俩本来该是多好的一对儿啊!”
“金若,求你不要再说了好不好?我此生本就是个无福薄命之人!”墨菡看着铜镜中双目红肿、面色苍白的自己,默然低语,心比黄连,像是在安慰着金若,又像是在提点、警醒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