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湛,大家都是男人,何必装得那么清纯,你若不是想纳那个玉牡丹为妾,为何对她这般优待?还把她一直安置在你的县衙之中,不许旁人带走?”孙秀像一只已然斗败却还要极力耍着威风的公鸡一般,不惜用最下流、最恶毒的语言来侮辱夏侯湛。
“孙秀,你,……”夏侯湛虎步生风,三步两步便跨到了孙秀的近前,宝剑铿锵全然出鞘,一道寒光闪过,便又架在了孙秀那强梗着的脖颈之上。
“兄长,休要理会下作之人的下作之语,……”潘岳见状,赶忙抬手扶住了夏侯湛的胳膊,把他的宝剑慢慢地从孙秀的脖子上移开,“孙秀,如果你还想活着从这里出去,就请马上闭住你的嘴!”
“我当然要从这里活着出去,我量你们也不敢把我孙秀怎么样,……”孙秀挑衅似地盯着他面前的潘岳和夏侯湛二人,盯着这两张极端藐视他,美得令他嫉恨的脸,不住声地嘶嚷着。
“孙秀,我们不似你一般无耻下作,自然不会做无耻下作之事,我们可以放你出去,但你出去之后,最好要管住了自己的嘴,看好了自己的心,否则,我们可不是没有你的把柄在手,比如你因为‘胸存壮志野心’,曾经在征东大将军诸葛诞(字公休,琅邪阳都,今山东沂南人。三国时期魏国将领,汉司隶校尉诸葛丰之后,蜀汉丞相诸葛亮族弟。在魏官至征东大将军。曾与司马师一同平定毋丘俭、文钦的叛乱。之后因与被诛的夏侯玄、邓飏交厚,且见到王凌、毋丘俭等人的覆灭而心不自安,于甘露二年(257)起兵,并得到东吴的支援,但于次年被司马昭镇压,诸葛诞被大将军胡奋所斩,夷三族。诸葛诞麾下数百人,全部拒绝投降而被杀。)府上报效的光辉往事,我们可还没有替你向琅琊王千岁汇报请功呢!”
“潘岳,你胆敢如此污蔑我?”孙秀听到潘岳这般说,面上立刻就很不自然地一囧,心下也暗自一哆嗦。
“有无此事,你自己的心里最清楚,所以说,做人还是要安分些,一个人太不甘寂寞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如果被人揪住了小辫子,那可就麻烦了。倘或日后我的义兄这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是因你而起,那就休怪我潘岳不客气了!”潘岳话语刚中带刺,孙秀到了此时才终于不再满嘴胡缠、蛮不讲理了。
“夏侯湛,你赶快放了我!”孙秀不再接续潘岳的话题,转而又开始嘶叫着,让夏侯湛立刻就放他出去。
“来呀,打开牢门,让他赶紧滚蛋!”夏侯湛一声令下,牢头随即便把牢门打开,孙秀虽然心里已对夏侯湛和潘岳二人恨入骨髓、不除不快,可眼下却也只能饮恨吞声、暂且忍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把这笔账牢牢地记在心里,若要寻机报复,且等来日方长。所以他扯去绳索,离开牢房之时,还不忘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盯了潘岳和夏侯湛几眼,而后便如劫后余生的惊弓之鸟一般,灰溜溜地快速离开了监牢,离开了许昌,惨兮兮地回去向他的主子琅琊王司马伦喊冤求告去了。
“贤弟,你方才所言可是实情,你果真有孙秀曾经在诸葛诞府上当差的证据吗?”夏侯湛和潘岳兄弟二人慢步走出监狱的大门,双双上马后,夏侯湛心内有些不太确定地、疑惑着看向潘岳。
“兄长,其实那本是愚弟我在诈他呢,不过早年间,我确实听闻过一些有关孙秀的点滴过往。孙秀其人,别看出身卑微,然却一向野心不小,当年,他有幸逃出征东将军府上,幸而免遭屠戮,我想这件事,他是至死都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知晓的,可偏巧我却从一个对他颇为知根知底的,他的乡邻那里听说了这些。今日当我提及此事之时,单看他的表情和反应就能够确定,只是我手上有没有抓到他这漏网之鱼的证据,他的心里却是没有什么定数的,可是做贼者必定心虚,似他这等狡诈之人,从此便会宁可信其有,不会信其无,故而今后,他就只能和我们各走各的阳关道,各过各的独木桥,两不相干、互不相扰了。”
“哦,贤弟果然计谋高过愚兄一筹!愚兄心内真是万分感激贤弟能替我分忧解难!”
“兄长谬赞了,弟也只不过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太了解孙秀而已了,你我弟兄早就有言在先,此生不愿同生、但愿共死,弟今日前来能为兄长解一时之忧,免一时之患,也是弟当尽之责,兄长,勿需与弟客气!”
“好,贤弟,愚兄明白,时辰还早,贤弟就再随愚兄一起回府上家中畅叙畅叙吧。”夏侯湛于马上抱拳当胸,诚心诚意地挽留着潘岳。
“不了,兄长盛情小弟心领了,我还是就此告别回去吧,一来衙中事务繁忙,二来,我也惦念容姬,就请兄长代为问候嫂嫂,弟就先告辞回去了。兄长回府后还要继续料理玉牡丹的后事,就不用再远送了。”潘岳也于马上抱拳一礼,向夏侯湛辞行言道。
“好吧,贤弟,那贤弟就一路保重吧!”
“好,兄长请回吧!”
……
玉牡丹的丧事完毕之后,夏侯湛果真如他自己所承诺的那样,给那倚芳院的老鸨定了个因贪财无度而枉害人命,致使王福昌和玉牡丹两条鲜活的生命相继离世的罪名,并且公之于众,老鸨才是那害人的罪魁祸首,为了伸张正义、杀一儆百,判了老鸨一个枭首示众之刑,以儆效尤。
总算是一切又都可以恢复如常了,玉牡丹的一缕冤魂也总算得以昭雪,这桩案子也总算是以一个当事者所有人,都能够出气顺当的结局而告终。可是县守大人夏侯湛的心里却一直还是很难释然,一直都还在耿耿于心怀、牵萦于思绪之间,因为他心内清如明镜、了然的很,逼死玉牡丹的始作俑者,哪里岂只是那贪财的老鸨,分明是另有其人,另有其势。可是这个人,却是他根本就无力奈何的当今的皇叔琅琊王司马伦,这个势,更是任谁都撼动不了的司马家的皇权威势。还能怎样?民也好,官也罢,都是他司马家的民,司马家的官,这世上从来都是只有执法者才能脱身于法令之外,他夏侯湛一个小小的许昌县守,除了徒然地无奈,又能如何?
“文萱,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夏侯湛晨起因有公干需要外出,迈步走出公堂后,却远远地看到自己的妻子司马文萱正带着婢女采玉和映荷,在玉牡丹撞头而死的那颗柳树边忙活着什么,于是,他便转身走了过去,想要探问个究竟。
“孝若,今日是玉牡丹的一七忌日,我想在这棵柳树下给她烧些纸钱,为了祭奠她的冤魂,也为了给我们司马家赎罪。唉,玉牡丹死得真是太冤了!孝若,为了纪念玉牡丹,我还给这棵柳树起了一个带有她名字的称呼,唤作‘牡丹柳’。以后,只要到了她的忌日,我都会来到树下为她烧纸、焚香,缅怀她。”司马文萱在说这些话时,眼里是噙着泪的,面上是溢着痛的,心内更是充斥着无限的同情和凄苦的。
“哦,是吗,那么好吧,我有事情急着要出去,你就代我祭奠祭奠她吧!”
“好的,孝若,你去忙吧。”
“疾风知劲草,危机见真情。”自玉牡丹的事情之后,夏侯湛对司马文萱虽然还是做不到像对墨菡那般得炽烈、灼热,但态度上却也有了很大的转变和改观,隔三差五的也会到她的房中去看望她一下,过个一月两月的也会主动去找她、真心实意的和她缠绵温存一番。尽管夏侯湛依然没办法做到、习惯于和司马文萱同处一室、同床共枕,但最起码,他已经开始从心理上慢慢地接纳她、承认她、关心她了。
夏侯湛点点滴滴微妙的变化,令司马文萱的内心感到了莫大的满足,她觉得自己正在日渐走向幸福、拥有幸福,因为她已经能够逐时逐日地感受到夏侯湛对于她的爱了,尽管这爱还太过浮轻、太过微乎其微,但毕竟总算是有了一些了。她能真切地感触到,夏侯湛的心里已在渐渐地给她留出位置,留出空间,哪怕那空间、那位置还是那样的微不足道,那样渺小的可怜,但毕竟他已经开始在默默地改变了。
一个清朗无云、风柔树媚的午后,许昌县衙门前又有“高客”临门,司马文萱闻报后急忙带着婢女、奴仆匆匆迎到了府门以外,把自己久未谋面的公爹和婆母笑着迎进府来。
原来,夏侯湛断案的风波早已轰动了四乡朝野,朝中大臣也好,四野的百姓也罢,说长道短、品头论足,一时间传了个沸反盈天,闹了个满城风雨。一些不堪入耳的污秽之语也传到了淮南,传进了夏侯湛父母的耳中,夏侯庄因惦记儿子,无奈之下,只得抽出空闲特意前来许昌看望自己的儿子,是为了印证一下传言可否属真,更是为了能够再好好地教导教导儿子,免得他日后冲动为官,闯出什么祸事来。
夏侯湛也已闻报说父亲母亲到府,但他却并不想出来迎接,他心里还在堵着一口气,自从墨菡走后,自从他被迫娶了司马文萱,四年多以来,他还一次都没有去到过淮南,看望过自己的父母,夏侯庄夫妇知道儿子心里怨怒他们,虽然也报以理解,但内心却还是很不是滋味的。
司马文萱陪着公婆在厅堂落座后,见自己的夫君夏侯湛总是迟迟不肯露面,她因心下忧虑公爹夏侯庄和婆母羊氏夫人面上会觉得难堪,便赶忙打发婢女采玉几次三番地前去迎请,最后,夏侯湛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出现在了自己父亲母亲的面前。
“孝若,你可好吗?”羊氏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几分心疼,几分难过,她看到儿子夏侯湛虽然还是如往时一样的潇洒依旧,却已再不似从前那般发自内心的高兴了。
“儿一切都好,谢母亲挂心。”夏侯湛面上的表情显得冷冷的、淡淡的。
“孝若,儿啊,事情都过去了,你就不要再怨恨母亲了,好吗?”儿子夏侯湛对她如此冷淡又如此疏远的态度,惹得羊氏夫人倏忽间就一阵心酸难忍,一阵珠泪满眶。
“过去了还是没过去,都无所谓了。父亲母亲此番千里迢迢从淮南赶来,恐怕不只是为了找儿说这个的吧?”儿子夏侯湛一副漠然不屑、满不在乎的神情,令夏侯庄夫妇看来只觉阴霾满腹、痛心不已。
“孝若,休怪母亲多嘴,外间传言之语,实在有辱我儿名声,……”羊氏夫人和自己的丈夫夏侯庄相互对视了一下后,才沉吟再三、犹豫着,缓缓开了口。
“外间又在传些什么?母亲不妨告知儿知晓。”夏侯湛当即就警觉得,连浑身上下的每一根汗毛都直直地竖立了起来。
“孝若,他们说,说你是因为想纳妓女为妾,那妓女不从,才撞死在你的县衙里的。”
“哈,哈,哈,……”夏侯湛闻听此言即刻就气得青筋暴露,面无血色,“腾”的一下子就从座位上站起了身,“哈哈”冷笑不止,“这真是罔顾事实,黑白颠倒,满口的胡言!真真是岂有此理!”
“孝若,儿啊,你断的这桩案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为何会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来呀?”羊氏夫人看着儿子夏侯湛被气得五官挪位,暴跳不止,便又压低着嗓音,想把问题拉回到初始的阶段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