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若愣住了,傻住了,瞬然间只觉头大如斗、嗡嗡作响。她觉得她好像一直都在听着一本儿丝毫都不着边际的天书里的故事,“这怎么可能呢?自己怎么可能是匈奴人呢?而且竟然还是匈奴国的公主?那‘匈奴老头儿’又怎么可能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呢?自己不是从小到大都没有父母的吗?”
“孩子,金若,我的好女儿,父王我,整整苦苦地找寻了你十四年啊!今日,总算是天神护佑,让父王我在有生之年,终于又能见到了我的亲生女儿!”左贤王刘豹老泪纵横,站起身后走到金若的近旁,看着自己这般乖巧、俊俏的女儿,只顾傻傻地怔愣在那里,便心疼万分地紧紧抓住了金若的手,一把便把金若搂抱在了他的怀中。
金若懵住了,她觉得好像一下子,她的人生,她的天地都变了……她不相信,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她使劲儿地挣脱开匈奴王刘豹的怀抱,浑浑噩噩地跑到院子里,仰望着头顶的这片蓝天,声声哭喊,“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金若,好孩子,你要相信,我当真就是你的父王啊,你的名字还是父王我亲自给你取的呢。你若是不肯相信,没关系,父王可以马上就证明给你看。来呀,让热娜进来回话。”刘豹追了出来,他一边蔼声温言哄劝着自己的女儿,一边忙命令随从去把宫女热娜唤来。
墨菡和师父凌云道长、师兄孟还山还有柳一然,此时,也都从屋中静静地走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墨菡听闻到师父讲完金若的身世,也是惊愣得好半天都回不过神儿来,她无论怎样都想不到,从小就与自己一起同吃同住、同欢乐共患难,这般单纯可爱,这般吃得了苦、耐得了劳,这般纯善娇美、乐观向上、随遇而安的好妹妹金若,竟然会是匈奴国国王的女儿,是匈奴王宫丢失了十四年的公主。
那匈奴王刘豹一声令下,他的两个随从领命一声随即就出了门,把正自胆战心惊地站在院门外,悄然等候命令的宫女热娜,也就是那个一直都与墨菡和金若同住在玉女祠院中的、黑纱照面的女子带了进来。
这次,那女子终于褪去了她那层神秘的面纱,看起来约莫三十岁出头的样子,也就是到了这时,墨菡和金若才清清楚楚地看到,原来一直都隐藏在黑纱下的、她的那张原本也应算姣好的面庞,竟然是一张青紫色浮肿的脸。凌云道长惋惜地说,那是因为当年她中毒过深的缘故。
热娜迈步走到匈奴王刘豹的近前后,俯身跪地,磕头不止,声音嘶哑,泪流满面,“大王,当年王后她以我全家人的性命相逼迫,热娜才做出了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一切都是热娜的罪过,热娜对不住大王和王妃,热娜任凭大王处置!”
“热娜,你这当杀的贱婢,你可知罪吗?你害得本王与自己的亲生女儿整整骨肉分离了十四年之久!今日若不杀你,真是难消本王的心头之恨!”刘豹虎目圆翻,火往上撞,怒声叱责着热娜的同时,寒光凛凛的佩剑也早已赫然出鞘。
“大王,热娜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可是王后她威胁我说,只有我把小公主抱出宫害死了,她才会饶我家人不死……我能怎么办?我不过一个卑贱的婢女,有谁肯相信我的话?我不敢告诉王妃实情,她们会杀了我的父母和弟弟,我知道自己做与不做,都难逃一死,可热娜却不想连累自己的家人一起死……今日大王与小公主父女相认,热娜这么多年以来,心头的这份良心债也总算是偿还了……望大王饶过热娜的家人,热娜一人做事一人当,恳请大王赐热娜一死!”热娜一边哭诉一边伏跪在匈奴王刘豹的脚下,磕头如捣蒜。
“热娜,你这愚蠢的东西,本王才是一国之主,你竟然敢把本王的女儿偷抱出宫,不是要逼着本王灭你满门吗?”
“大王,你是说……你是说热娜的家人都已经死了吗?”
“你说呢?当年,本王曾张榜昭告,三年之内,你若回宫,且保我小公主无恙,本王便不会迁怒于你的家人,倘若到时,你没送小公主回来,本王便会杀你全家!”
“哈哈哈,呜呜呜,……”热娜一阵尖厉的冷笑之后,便开始顿足捶胸、痛哭不止,一下子就昏厥了过去。
金若和墨菡一起跑了过来,双双搀扶起昏倒在地的热娜。凌云道长急走过来蹲下身去,伸出手指轻掐了一会儿热娜的人中,热娜这才哀哭一声,缓缓地苏醒了过来,而后便惨戚戚地一个劲儿地悲嚎、哭天抢地,“天啊,老天真是不睁眼啊,她说过,我若办成此事,她可保我全家无忧的!呜呜呜,……”
热娜凄凄惨惨的哭嚎声穿透玉女祠头顶清朗朗的云霄,一直传到遥远遥远的天穹之外,令人闻来碎心不已。
匈奴王刘豹的宝剑此时也早已入鞘,他把脸转过去,面上的表情虽没有什么同情之色,但也不再发威,因为他不想继续在自己的亲生女儿面前狞恶外露。
“这一切既然都已经有了了断,那你们尽可以回去了!”金若再也听不了热娜惨恻欲绝的哭嚎声了,她和小姐墨菡一起把热娜扶回到她那间简陋的屋子后,便转回身来走到匈奴王刘豹的近前,高声告诉着刘豹,“我是不是匈奴国的公主,是不是你的女儿,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根本就不想和你一起回到匈奴王宫,回到那个人间的地狱!”
“金若,好孩子,你是父王的女儿,是我匈奴王宫苦苦找寻了十四年的公主,是我刘家的血脉呀,你怎么能不随父王回匈奴、认祖归宗呢?”
“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女儿,可我却不这样认为,因为我觉得我和你一点儿都不像,我也曾经幻想过,自己父亲母亲的样子,但绝对不是你这样的,他们是像小姐的父母一样善良的汉人,绝不是你这样的冷酷无情!”
“金若,好孩子,可我当真就是你的父王啊,当年父王之所以盛怒之下,斩杀了热娜全家,还不都是因为失女之痛、爱女心切吗?”
“可是如今你已经知道了,而且或许你早就知道了,这一切都不是热娜的过错,她是被逼无奈!而且她也没有伤害我的性命,我甚至还很感激热娜,幸亏她抱我出宫,如若不然,我还要从早到晚的生活在那么阴森可怕的王宫里,恐怕早晚哪日,我也会死在你那恶毒的王后手里。”
“金若,我的好女儿,只要你答应随父王回宫,父王一定把那狠毒的妇人斩立决,为你的母妃和你报仇出气!”
“算了,何必呢,无非是让这世上又多了一桩罪恶而已。况且我无论怎样都不会答应和你回匈奴的,你还是早早地离开这里吧,免得扰了我们的清静。”金若愤愤地说完这些话后,转身迈步就想进屋,却不想又被匈奴王刘豹伸出手去紧紧地拽住,恳求似地说道,“孩子,金若,你的母妃她在你丢失后的第二年,就因为思念你过度,身体有恙,惨然地去世了……唉,一晃这是多少年了,你难道就不想到你母妃的墓前去看看她,去祭奠祭奠她吗?你都不知道,你和你的母妃长得有多像!”
听到刘豹提起自己的母亲,金若的心内顿觉好生凄楚,好生悲凉,从小到大,她不知曾经多少个夜晚,梦中飘忽地享受着,自己想象中的母亲带给自己的无限的关爱和抚慰,可是如今,当她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时,却仍然还是再也无缘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了。
凌云道长还有孟还山和柳一然,一直都是默默地站立于庭院之中,默默地看着金若父女二人苍白无力地对峙,心内也不禁一阵阵波澜翻滚、感慨万千。墨菡在屋中照顾了一会儿热娜之后,看着她的情绪变得平静多了,便也慢步走到院中,来看金若。
“金若,好孩子,把你的右手伸出来,让父王看看好吗?”刘豹恳切的目光传递着他恳切的心情。
金若淡淡地伸出了右手,刘豹看后温声言道,“孩子,你看,你的右手之上,有个类似金字的纹路,而你哥哥刘渊的左手之上却有一个很清晰的、渊字的纹路,你们兄妹俩相继出生以后,父王我就是根据你们各自手掌上的印记,给你们兄妹二人取的名字,难道这还会有假吗?金若,我的好女儿,无论如何,你都要随父王回归匈奴,父王想在余数不多的生命里,有自己的亲生女儿陪在身边。孩子,你知道吗,父王之所以突然间就来到华山,那是因为这么多年,每日每夜,父王都没有忘记过我丢失在外的女儿。那日晚间,父王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有只凤凰飞落在一座山头,冲着我哀哀鸣叫,白日里,父王便亲自去找擅长占卜之人解梦,故而才来到了华山,拜访我的老朋友凌云道长,从而才能够在此处,找寻到了我的女儿你呀!”
“我不会随你回匈奴的……我说过,要永远与我的小姐互相依靠,谁也不离开谁。”金若拒绝匈奴王刘豹的话语虽依然很坚定,但她的双目之中却早已点点珠泪凄然滚落,因为此时此刻,她已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刘豹带给她的那种浓重、深致的父爱,也切切实实、清清楚楚地注意到了,刘豹鬓边沧桑的白霜和他眼角、额头处,被多灾多难的岁月磨砺出的沟壑般的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