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禾朝他点点头,算作招呼,目光越过老钱的肩头,看向他身后一扇虚掩着的、通往内堂的小门。
她知道陆明远多半在后面,她没作声,只安静等着。
果然,那扇小门里传来脚步声,缓慢、稳定,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拖沓,像是鞋底在地上蹭过。
声音在安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陆明远撩开厚布帘子走了出来。
陈青禾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这位典当行的东家。
他长相俊朗,个子很高,身形不算魁梧,甚至有些单薄,但却挺拔得如同一杆标枪。
一条腿僵直,迈步时膝盖弯曲的幅度极小,脚掌落地的瞬间发出如同硬物磕碰的脆响,那支撑身体的深色木制义肢,包裹在深蓝袍子的下摆里,只在动作时才会露出一小截轮廓。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皮肤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轮廓分明,下颌线绷得有些紧,透着股难言的孤拗。
那双眼睛十分锐利,里面没有半点温度,对视时仿佛能把人从皮到骨看个对穿。
他就用这双眼睛,没什么情绪地扫过老账房,最后落在陈青禾身上。
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又在她那身洗得发白、袖口蹭着桐油的粗布夹袄上停留了一会儿,最后眼神才落在她怀里的蓝布包袱上。
没有丝毫寒暄的意思,甚至没开腔询问。
他一掀袍角,在那张宽大的扶手木椅上坐下,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嘎”一声,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刻板式的规整。
“当什么东西?”
声音不高,调子平直,却自带一股穿透力。
陈青禾没立刻回答,她把布包袱放到宽大冰冷的柜台上,推到他面前。
柜台很高,她需要微微踮着点脚尖。
陆明远伸出骨节分明、却意外修长的手指,拨开包袱,露出里面那对黄澄澄的铜烛台。
他用指尖捏起其中一根,对着柜台上方暗淡的油灯举起来,细细地看,修长的手指在铜器古朴的纹饰上滑过,捻捻那光滑的铜身,掂了掂分量。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显得一丝不苟。
昏黄的灯光给他的侧脸笼上一层暖色的光晕,却丝毫没有融化脸上的那层寒意。
那双眼睛,在烛台的铜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深不见底。
看过一根,他又拿起另一根,同样的步骤重复了一遍,两根都看过后,他将铜烛轻轻放回布包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黄铜鎏金累丝连珠纹烛台一对。”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
“铜的质地不错,雕工手艺繁复,纹路细密清晰,保存的还算完整,没有开裂缺损。”
他顿了顿,指尖在其中一个烛台底部一处极其细微的凹痕上点了点。
“只有这儿稍微有点磕碰,折价一成,表面鎏金也所剩无几。”
陈青禾的心往下沉了沉,这人果然名不虚传,她出声提醒说:“这是实心的。”
陆明远眼皮都没抬:“实心也不是纯金的,死当还是活当?”
“活当。”
陈青禾没有犹豫,这是她娘亲留着她唯一的东西了,她是一定要赎回来的。
“三两半。”
陆明远报出一个数字,语气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毫无波澜的报出货物的定价。
“取票,按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