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答持续了将近半小时,气氛紧张得像一场论文答辩,而考官是世界上最严苛的那一位。
终于,顾毓似乎问完了。他靠回椅背,目光依旧锁定慕可:“明天评审会,风控部的老吴会重点质疑你们的数据预处理流程,尤其是新港市数据的平滑处理。他手里有一份‘匿名’提供的、显示你们初始处理存在‘选择性偏差’的分析笔记。”
慕可的瞳孔骤然收缩!老吴?风控部的资深专家?匿名提供?这分明是对方的后续杀招!如果在这个环节被抓住把柄,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
顾毓为什么会告诉他这个?是警告?还是……?
他看着顾毓,试图从那冷硬的脸上读出丝毫情绪,却一无所获。
“顾总……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慕可忍不住问道。
顾毓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像是嘲讽,又像是别的什么:“因为我不喜欢有人在我的领域里玩弄数据。哪怕是为了打败你,也该用真正站得住脚的技术手段。”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了几分:“更重要的是,我不喜欢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利用我,或者我的报告,来达成他们那些见不得光的目的。明天,把你的数据处理日志准备得再详细一点,尤其是版本控制和校验信息。老吴那个人,只认死理。”
慕可彻底愣住了。顾毓这番话,信息量巨大!他不仅暗示了对方阵营的存在和持续动作,甚至……甚至是在指点他如何应对?!
这完全颠覆了慕可对顾毓的认知。这个男人,究竟站在哪一边?或者说,他究竟站在怎样的高度上,俯瞰着这场混战?
“谢谢……顾总。”慕可的声音有些干涩。
顾毓却已经低下头,重新看向桌上的文件,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做好你该做的。别让我觉得你的价值,仅止于此。”
慕可走出顾毓的办公室,心情复杂到了极点。顾毓这忽敌忽友、高深莫测的态度,比直接的敌对更让他感到困惑和不安。但他没有时间深思,明天的评审会才是生死战场。
他立刻回到办公室,根据顾毓的提示,连夜组织团队重新梳理和加固所有数据处理的证明文件,每一个步骤都力求清晰、可追溯、可验证。尤其是新港市数据的处理过程,他准备了多个版本的对比和详细的参数说明,足以应对任何关于“选择性偏差”的质疑。
他甚至准备了一个“后手”——一份记录了正确参数与被修改参数对比的分析摘要,但他决定谨慎使用,除非万不得已,绝不主动抛出数据被篡改的话题,那太容易引火烧身。
第二天,远航资本最大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白远年坐在主位,两侧是赵董、钱董等一众董事和高级副总裁。顾毓坐在白远年左手边第一个位置,面无表情。风控部、审计部、投资管理部的头头脑脑们也悉数到场。慕可和他的核心团队成员坐在长桌的另一端,像是等待审判的被告。
评审会开始。首先由慕可进行优化方案的总体陈述。他摒弃了一切花哨的修辞,全程用数据、图表、模型逻辑说话,重点阐述了针对顾毓报告所提风险的应对策略和优化效果。
他的陈述条理清晰,准备充分,显示出极强的专业性和信心。几位董事微微颔首。
接着,是专家质询环节。风控部的吴总果然率先发难,目标直指数据预处理,特别是新港市数据的平滑系数选择问题,言辞尖锐,几乎就是在暗示慕可团队为了美化模型效果而有意操纵数据。
早有准备的慕可不慌不忙,示意团队成员将早已准备好的详细日志、版本记录、参数选择依据等厚厚一沓材料投影展示,并进行了逐条解释和辩护。他的回应有理有据,无懈可击,甚至反过来质疑对方所依据的“匿名分析笔记”其数据来源和计算方法的可靠性。
吴总被驳得一时语塞,脸色有些难看。
会场陷入了短暂的僵持。其他专家的提问虽然专业,但慕可团队都一一稳健接住。
就在这时,顾毓突然开口了。他的问题依旧犀利,直指慕可优化方案中一个新引入的“社区共识度衰减因子”的数学模型。
“这个衰减因子的微分方程构型,似乎借鉴了布鲁塞尔器模型的变体,但你对反馈项的简化处理,在数学上是否严格保证了在李雅普诺夫意义下的稳定性?我需要看到严格的数学证明,而不是模拟结果。”
这个问题极其深奥,涉及非线性动力系统的稳定性理论,超出了大部分在场人员的知识范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慕可身上。
慕可心中一震,顾毓果然找到了他方案中最薄弱的一个数学环节!他确实对经典模型进行了简化以适应计算效率,严格的数学证明尚未完成,更多是依靠数值模拟和经验。
他深吸一口气,坦诚道:“顾总的问题非常专业。关于该简化模型的严格数学证明,我们目前确实还在完善中,但其在超过十万次随机初始条件的数值模拟中均表现出良好的稳定性。我们愿意将其作为后续持续改进的点,但目前我们认为其风险可控。”
“可控?”顾毓的声音冷了下来,“金融模型不是电子游戏,一次模拟失败就可能意味着数亿资金的损失和社会信任的崩塌。‘认为’和‘可控’不是严谨的风险管理语言!”
会场气氛瞬间降到冰点。白远年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慕可感到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就在他思考如何回应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白远年的首席秘书走了进来,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递上了一个密封的信封。
白远年疑惑地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纸页看了几眼,脸色陡然变得异常严肃,甚至闪过一丝怒意。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般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风控部的吴总身上。
“吴总,”白远年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你刚才质疑慕可团队数据处理的依据,是一份匿名提供的分析笔记?关于新港市数据平滑系数的?”
吴总一愣,显然没想到董事长会突然问这个:“是……是的,白老。虽然匿名,但其分析过程看起来很专业,所以……”
“专业?”白远年冷笑一声,将手中的纸页摔在桌上,“那你看看这个!这是从公司安全系统日志中还原出来的记录!显示那份‘匿名笔记’里所依据的、声称是慕可团队原始处理结果的参数,根本就不是来自项目组任何一台授权终端!其数据写入时间戳和MAC地址,指向的是投资管理部三组的一台非核心数据查询机!而操作时间,恰好就在顾总那份风险报告启动撰写的前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