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此时有一个有涵养眼色的熟仆,这半会子老爷抱着公子,早跪下给把鞋袜伺候好了,用得着让了掉了这么久的空脚,白嫩脚底板现在还是染得是地上的灰。
宁擒云不用说,心就更粗了,如今才想,原来他冷了这半天。
他自己幼时大雪天让父亲罚在门外练枪,弟弟小拿墨弄脏了他的厚衣服,嬷嬷拿去洗,就在画堂里穿着单衣磨墨抄书,手上年年冻疮烂脓,成人时上任征战不休,在各处,冬日迎风吃雪,寒冰中立旗栽地,从没知过冷热,也都扛得住,觉得没什么,除死生之外无有大事。
他想不到儿子踩过凉地没穿鞋袜深秋日中脚会晾冷。
早上那个给公子喂汤的,叫做小妩,年纪也小的很,只是生得面老,才看着稳重些,叫宁擒云指在儿子床前等伺候,心也粗,这会儿听见,从内室里赶紧拿了鞋袜来要给公子穿,宁擒云却夺了,自己将儿子轻放在凳上,半跪在凳下拿住脚给儿子穿上鞋袜。
也没什么话。
秦炎跪着烧得浑身烫,恍惚见师父与他一左一右平齐了位置。
那双好看的脚看不到了。
很快,师父又起身立着。
宁擒云给儿子穿上鞋袜,又看尴尬坐在下首的白圣手,眼神不再锐利,化成脆弱,身影如巍巍土山,虽是高山仰止,经年冷雨侵打,关于儿子的,小小一事便能让他倒塌重塑,认真问:“还有呢?还有什么?”
陈乖宝不知冷热,穿不穿鞋袜不影响他跑得快,白圣手正欲说“公子眼看不爱汤水粥米,您看………”,只见陈乖宝离了人抱,赶紧跳下凳,自己疼得叫了一声,闪电之势,如同兔拖狼,细蛇缠象,咬牙努劲撅着屁股,揪头发扯胳膊地把在地上跪着也身阔他许多的秦炎往门外拖,边拖边说:“俺走了,俺不认得你们!”
力气大得很,秦炎不敢反抗更烧晕了,一句话功夫,已让他拉着拖出老远,陈乖宝很讲理,站在门边停下一回,疼得红眼眶吸鼻子忍泪,累得一手不敢撑腰,伤口疼,就虚虚扶着弯腰喘气,跟屋里人解释说:“别追俺啊!是他……呼…打俺了,他还杀人……呼………俺要带走想法儿弄死,你们别管了。”
“弄死他……呼………俺还得找俺哥呢。”又撸起袖子拽住秦炎后领,要往门外跳。
满屋子人动起来,都围面前叫“祖宗”,不停拿好话劝,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看向满面严肃的老爷。
不敢贸然行动,因为公子的行为真的很捉摸不定,谁知道动一下他能干出什么。
“回来!”宁擒云看见眼皮跳,只要拉回来,走过去紧拽胳膊:“你乱跑什么?!”
他瞪起眼,手如铁石合闸,陈乖宝又怕还疼,一手拽着秦炎后领,一手硬撑着推他,对抗着不让他把自己往回带:“俺都说了,俺不认识你们!你别拽俺!”
“俺哥教俺做事讲理,他把俺拖在马后,他杀人!是他不对!为啥你拦俺!”
他话说得快不免含糊,夹杂着口音,想他伤还没好,宁擒云满腔无奈焦急,忍不住厉声:“要杀要剐,你先回来用饭!”
陈乖宝吓得一抖,将那桌上看一眼:“你又不诚心……给俺吃饭……………”更使劲甩手,疼得他发抖,眼包住泪:“你别拽俺啊!俺真要走!”没包住,吧嗒两行流下小脸,眼皮粉湿。
见他哭着浑身抗拒,满眼藏不住的害怕,宁擒云的心像叫人猛抓不放,儿子掉一滴泪,拿刀在上头割一下,又想起以前怯怯在门外望父亲的小人儿,更是满心滚油,又急又痛,手足无措,心中不停念着“柔儿,我没用,你别怪我,我不会,我真的不会。”
知他一身的擦伤,再这么闹,药白上伤白治,于是心中油煎火燎,只要把儿子抱回去,陈乖宝猝不及防,力气再大没有宁擒云大,叫腾空抱起来往回带,他人起来,手就揪不着红头发的衣领子了,只当这人要把他跟红头发分开夺走,双手抠住门框,挣扎大叫着踢倒了门口摆的莲花细颈灯,幸而白日未放烛火才未烧着房子:“俺不回!你还给俺!你们是一伙的!你还给俺!”
已气得血充脸,憋得红扑扑。
正此时,秦老太傅夫妇与胡嬷嬷也听府里下人说公子醒了,老人们从后楼迎着阳赶过来的,在门口石子路那头就听见满屋吵嚷,又听少年人的清亮软声儿不停叫喊:“俺不!放下俺!你放下俺!”
“哥哥!哥哥!”
抬眼看见情形,只是往屋里来,气得赶到跟前。
“你放下他!你给我放下他!你要干什么!”
秦老太傅是坐实了他只会虐待孩子,偏陈乖宝越闹越疼得哭,满眼的泪看着来人求救,红红的眼把老人们的心都快疼碎了,胡嬷嬷气得再不顾身份,寻去抱着宁擒云的胳膊打着要拆开,说:“放下茸哥儿,放下茸哥儿,我们茸哥儿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