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慈站得有些累,一屁股坐在礁石上,穿这身打扮的正确性此时就体现出来了,布料结实耐磨的黑裤子,哪怕坐脏了拍一拍就行。她背着海风,感觉到一股股拍到后背上的潮润,一边凝望远处的村庄和绿色丘陵,一边啃着手里的冷馅饼。
填饱肚子,闻慈手上沾了油,她四下看看,蹲到海边去洗。
水里游着细小的鱼,闻慈看着看着,伸手去捞,当然没捞住,小鱼跟水一样从指缝间流过去了,转眼消失不见。
她回到画板边,继续写生。
她画的是山海景,今天没有壮烈的波涛,视觉上并没有过强的冲击力,但有时候平静本身就能让人感觉到大自然赐予的幸福感。
清澈的天、蔚蓝的海、小半边入景的丘陵,几只海鸟在天空盘旋,发出欧欧声响。
闻慈觉得画画真是一件能让人沉浸进去的工作。
其实不止画画,一切讨人喜欢的工作总是这样的,当你专注的时候,时间不知不觉地溜走了,等猛然惊醒时,却发现天色昏暗,早过去不知道多少小时。
闻慈终于停下画笔,发现陈元年教授正站在她身后,吓了一跳。
“画得很好,非常好,”陈元年教授不吝啬夸奖,近处没有其他学生,他不需要顾忌其他年轻人的自尊心,他笑道:“上次组画就看出来,你画人文和自然风景都非常妙。描绘事物本身是简单的,但能让描绘的事物透出强烈的情绪,是很难的。”
这幅画画幅不算大*,闻慈退后看看,“老师觉得这幅画是什么情绪?”
“安宁,”陈元年不假思索,“有时候画家们太过执着壮烈、宏大、深奥了,大家都愿意歌颂、愿意弘扬,但却不能发现身边人身边事的美好。就好像这山这海,今天没起浪,没涨潮,但难道它就不值得画了吗——画家不是一个应该炫技的行业。”
技法能练到高超,但对于情绪和美的感知却是天生的。
闻慈笑道:“能得到您这个评价,我很幸福。”
陈元年笑道:“可不止我,你这个年轻人是得到美术界一致赞誉的,就算是那些批评的目光,大部分也源于对于你本身的攻讦,但这完全不需要在意。”
他就像长辈一样,语重心长地说:“人有锋芒不是错,你有主见,有自我,有坚持自我的勇气,这在创作道路上是非常重要的,这代表你不会根据外人的眼光随波逐流。创作者一旦追随群众的眼光,那就失去了自我,失去了表达,这是非常糟糕的。”
美院这两年发生许多事,结果往往是好的,比如人体写生得到上面认可、学生拿了许多奖项、作品在重大场合展览等等,但这些好的结果前,往往站着许多固执而倔强的创作者。
他们有的是学生,有的是老师,是他们咬牙扛着争议,把这条路硬生生凿出来的。
闻慈神色变得认真,“我明白的。”
陈元年笑笑,他知道,闻慈是个聪明的年轻人,聪明而不世故,这很难得。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海色已经开始暗了,“把袁韶他们叫回来,我和上午那个老乡商量过了,咱们今晚不回去,住在老乡家里。”
说着,转头吆喝起来,苍老的声音顺着风传出很远。
第189章结婚这边海鲜很便宜。外地的虾蟹……
这边海鲜很便宜。
外地的虾蟹得六七毛钱一斤,还很少供应,但胶州靠海吃海,海鲜最多,老乡招待他们端出来一大盆蒸好的虾爬子和蟹,不住地让他们多吃,这在当地才一毛钱一斤。
新鲜的虾蟹不加调味便够鲜的,尤其是虾肉,又嫩又脆,空口吃都好吃。
老乡有几个儿女,他跟着大儿子住,家里还有四五个孙子孙女。
孩子们大的十几岁,小的还没到闻慈腰高,坐在炕边上,抱着半张结实的玉米面煎饼奋力撕咬,闻慈看她的样子觉得可爱,笑问:“你不吃吗?”
小丫头摇头。
她妈妈笑道:“俺们打渔别的不多,就这些鲜味多,这几个孩子总吃都吃腻了。”
闻慈剥着一只虾的硬壳,好奇地问:“那这些海鲜怎么卖出去呢?是供销站收吗?”
“收,供销站收,但收得不多,”她妈妈解释道:“俺们都是卖给渔站的。”
闻慈觉得这地方的虾蟹不比一些后世的沿海旅游圣地差。
陈元年教授温和地问着老乡当地的情况,他们对本地人好奇,本地人对他们也是,知道他们是首都美院的老师学生,几个孩子眼睛都瞪大了。
他们不知道首都美院是什么,但知道大学是什么。
村里之前也是有知青的,这两年都抢破了头的要考大学,但大学好像特别难考,就有一个考上了大学的,还有他们本地的哥哥姐姐,现在也都抢着读书了。
谁都知道,读书改变命运,结果这七八个人全是大学生?
哦不不,他们说自己是研究生,那比大学还难考了!
身旁的小丫头惊得张大嘴巴,煎饼都不咬了,闻慈笑问:“你多大啦?”
她口齿伶俐,“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