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出发,一路骑马途经大道小路,转过两个山头,黄昏时,四周已是平坦的农田。
阿柳爬上旅店前的大树,踩着树干眺望道路延伸的方向。
视野尽头,巍峨高山的影子绵延展开,隐在昏黄的天光中,颜色像阿柳洗褪色的灰衣裳。
那里便是钟山一脉的最南端。
六年前她离开钟山,学着当一个凡人,学得并不好。
六年后她即将回到钟山,学着当一名修士,要学的东西更难了。
阿柳对着远山发呆,忽然听见树下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她没回头,心里哼了一声。
出发时不许她同乘一匹马,还执意让她戴帏帽,溪边饮马时不许她撒欢乱跑,让她记烛南宗的门规。
一条条一句句,她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哪里懂这些。
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卖艺时都没这么多禁忌,他倒好,管得比项姥姥还多。
阿柳愤愤不平给江玄肃定罪,忽然发现脚步声消失了。
刚要凝神细听,一阵风升腾而上,树干轻颤几下,江玄肃已经飞身上树,稳稳立在她所站的枝干上。
随着靠近钟山,空气里逐渐有了稀薄的灵息,修士们的经脉受其滋养,行动间越发敏捷。
连阿柳都觉得自己步法变快了。
江玄肃戴着帏帽,看不清脸,声音比之前要沉:“怎么把它摘了?”
他手里拿着阿柳的帏帽。
阿柳装没听见。
这帽子的素纱讨厌至极,挡着她的视野,影响她跑跳,她早就不想戴了。
江玄肃见她不答,也不恼,抬手替她戴上帏帽。
阿柳转头就躲,肩头忽然一沉,江玄肃手按住她的肩,不让她逃开。
阿柳挣了一下,没挣脱,立刻低头张口要咬。
“三日里只能咬一次,你想好了?”
此言一出,阿柳动作顿住。
还没想清楚这一口是否划算,素纱已从头顶落下。
江玄肃一边细致地替阿柳整理垂落的素纱,一边重申戴帏帽的理由,不厌其烦,也不容置疑。
“你我身上的胎记特殊,若招摇过市,必然会引起注意。凡界人多眼杂,又不能动用丹田,一旦出事,我们怕护不了你周全。”
眼前一片朦胧,隔着两层纱,阿柳更加看不清江玄肃的脸,只看到他的手拨得素纱摇晃,平添几分烦躁。
她骂了句刚学会的脏话,甩开江玄肃跳到树下。
头顶,江玄肃温和而执着地提醒:“不要说脏话。”
阿柳大声骂了句更难听的,头也不回朝旅店里走。
一路上楼回到房间,把碍事的帽子扯下丢开,再从柜子里找出晚饭后藏的糖块。
阿柳靠着床架,牙齿用力,嚼得糖块嘎嘣作响。
仿佛在嚼江玄肃的骨头。
他简直烦透了!
启程不过一日,离钟山越近,江玄肃就越让她感到陌生。
他不再提烛南宗的餐食菜色,白玉峰上的花,而是反复强调宗门里的十二道禁令三十六条门规、身为修士的言行准则、双生剑司剑的重要职责。
说来说去,无非是不能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要知礼法懂规矩。
每当江玄肃说起这些,阿柳总觉得他身后立着一座黑压压的大山,随时要朝她倾倒碾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