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雨刚歇,地面还是湿的,踩上去“嗒嗒”响,能印出半个鞋面。雾顺着田埂往上爬,像给路搭了层薄纱。
我们照老样子排阵:小的都收在当中,我和阿桃、二丫护两侧,柱子走外圈,阿魁压后。狗剩背个小包,困得眼皮打架,嘴上却止不住叽叽喳喳,说洛川的糖人、胡饼、灯会,说到兴起还比划两下,把自己逗笑了。
到了榆树岔路,迎面来三个人,两男一女。为首的女人四十多,发髻收得齐整,背上还背着个小娃。瘦高那个衣裳洗得发白,草鞋外沿磨得有点斜;另一个年轻些,背个大包,包口扎得死紧。
女人笑得热乎:“哎呀,带这么多孩子呢?也是往皋镇走?”
我也笑:“去那边看看。”
瘦高的接话快,目光在我们队里扫了两圈,像在数:“皋镇西口有个旧仓,能借住一晚,我们前阵子住过。”
女人把小娃往上提了提,“都是命苦人,要不一块儿走?人多热闹,互相照看。”
狗剩先“好啊”一声。二丫也看我,眼睛亮亮的。
我跟阿魁对了一眼。他没出声,只微微摇头。想了想,我笑着点头:“一起吧。我们走得慢,你们不嫌就行。”
“怎么会。”女人笑容更大,“我姓何,叫我何大娘就成。那是我侄子赖三,这小的是阿寿。”
我自报名头:“我叫顾姐。”
一路走,何大娘会照看人,三两下就跟孩子们熟络了。她给阿桃递了块干净帕子,又帮二丫抱了一段小团子,“你歇歇,娃沉。”嘴里还逗小团子咯咯笑。
赖三话不多,关键时候伸手快。过个矮坎,他把柱子该扛的水囊顺手提了:“我来,你个头还小,省着点力。”说完往我这边靠半步,像怕我被路边的草刮着。他每靠近一下,眼睛就把队伍扫一遍,停一息,再移开。
阿寿嘴快,跟狗剩一路叨叨:“我小时候在河里捉鱼,手一伸就一把。”狗剩眼睛亮得像星子,“真的啊?”“真——的。我晚上教你。”
这些话凑到一起,人情味儿是有的,走起路也顺。只是走着走着,我留意起一些细碎:赖三的草鞋外沿磨得往右偏,走路时不时要晃一下脚;何大娘指腹总爱捻她包口那根绳,指肚上总有点白白的,像灰;阿寿爱把我们包挪到他脚边,说“防止打湿”。
临近午时,前头一条小沟,雨水趴在里头,水不深,泥滑。
何大娘抬手:“走右边这条,近。娃儿多,别在路上耗。”
我看一眼,右边草梢低,脚窝乱,像常有人走;左边草还直,脚印新,往回偏。
“先别挤。”我抬手,手心下压。孩子们就地蹲着挽裤脚,队形也顺势收紧:小的在里,大的护外。柱子把木棍横过去,先探深浅。
赖三踩上右边那块石头,回头笑:“踩我这步,稳当。”他脚尖一点点往里挤,把石头边儿踩窄了半寸。
阿寿把身子探来:“我抱这个小的过去,快。”他手顺势就去掐奶娃的腕子,像很自在。
“急什么。”我笑,“娃在谁手里,谁就算命。二丫,你抱,你最稳。”
“我来个大的。”阿寿话锋一转,又去够阿桃背上的小团子,“我胳膊有劲儿。”阿桃下意识往后一缩:“我自己行。”
何大娘在后头接话,声音软:“小姑奶奶们手细,交给我们大人。快点过,别凉着。”她说着,眼睛把我们队里不轻不重扫了一圈,嘴巴小声念:“一个、两个……十个,小的多。”
我当时只当她嘴碎。
阿魁先踩稳了两处落脚点,回头招手。我点头:“大的先,照着踩。”
狗剩忍不住要跳:“我会,我一蹦就——”
“别蹦。”柱子拎住他后领,“跟着踩。”
到二丫,她抱着奶娃,脚背一滑,身子一晃。“慢。”我按住她肩,阿魁那边也托了一把,人稳住。阿寿见没轮到他,退半步嘴上还笑:“稳点,别跌疼了。”手却不老实,摸到我们包堆上,把两只包挪到他脚边。
我装没看见,手指在草根上划道“一斜”(绕),又在泥里点个**“倒八”(改地)**,草屑一抹盖住。
到狗剩,草鞋给水一冲松了。我蹲下给他把绑脚布重新缠紧,打个死结,“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