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营地的篝火被罩上了麻布,只漏出微弱的光,像颗埋在草丛里的星子。
林缚铺开麻纸,上面用炭笔勾勒出粮队的路线图,峡谷的陡峭、浅滩的湍急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赵大掰着指头数着唐军人数,孙二用树枝在地上推演着可能的交锋点,李三则把箭矢一排排插在身边,仿佛随时准备开战。王五蹲在最中间,手指重重敲在“峡谷”二字上。
“就在这里动手。”他的疤痕在暗光里跳动,“两侧山坡够陡,滚石下去能砸断他们的队伍,咱们再从上面冲,保管他们首尾不能相顾。”
这是最稳妥的方案。峡谷长约百丈,最窄处仅容两车并行,确实是伏击的绝佳地点。赵大立刻点头:“队长说得对!俺上次在类似的谷里,一戟就挑翻了三个官军!”
孙二也附和:“峡谷里风大,火攻也方便,烧得他们哭爹喊娘!”
林缚却摇了摇头,指尖点在峡谷两端:“唐军的押运官是个老手,咱们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他想起侦查时看到的那些隐蔽在岩石后的箭簇,“峡谷两头必定藏着斥候,咱们一进谷,就等于钻进了笼子。”
“那你说咋办?”孙二挑眉,“难不成眼睁睁看着粮车过去?”
林缚的目光移向浅滩:“要打,就打在这里。”
麻纸上的浅滩画得格外细致,水流湍急处用波浪线标注,芦苇丛生的回水湾则圈了个红圈。他指尖划过滩涂:“这里看似开阔,却有三样好处——芦苇能藏人,水流能助跑,对岸的密林能脱身。”
王五眯起眼:“你想在滩涂硬拼?八十个唐军,还有弓箭手,咱们这点人不够填的。”
“不硬拼,用巧劲。”林缚突然抓起赵大的破草帽,往自己头上一扣,又抹了把泥在脸上,佝偻起身子,活脱脱一个逃难的流民,“咱们先在这里‘露个脸’。”
他指着浅滩上游的缓流处:“我带两个弟兄,装作溃散的流民,慌慌张张渡河。唐军见咱们人少又狼狈,必定会分兵来追——他们押运官谨慎,绝不会放过任何可疑动静。”
孙二立刻明白了:“你是想调虎离山?”
“是,也不是。”林缚摇头,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块晒干的曼陀罗,“调走的是他们的注意力,留下的才是咱们要咬的肉。”他将曼陀罗粉包往滩涂下游一指,“等他们的人被引到这边,队长就带主力从芦苇荡里钻出来,首扑粮车!”
篝火旁的呼吸声突然变粗了。
赵大攥着长戟的手紧了紧:“那粮车周围还有护卫……”
“用这个。”林缚从背包里掏出个陶罐,里面晃出液体撞击的声响,“是我用桐油和松脂混的,见火就着。先烧最外围的粮车,火一起来,他们必定慌乱,咱们趁机抢中间那几辆没着火的。”
他的手指在浅滩下游重重一点:“抢到粮车别停,首接往这里冲!水流急,能帮咱们甩开追兵。”最后,他举起那包曼陀罗粉,声音压得更低,“要是他们追得紧,就把这个撒进水里,顺水漂过去,总能迷倒几个。”
整个营地静得能听见火苗舔舐麻布的声响。
孙二第一个跳起来:“你疯了?!”他指着浅滩的水流,“那地方的水急得能冲走石头,粮车下去还能要么?再说这破花粉,要是没用咋办?”
赵大也皱着眉:“林缚,这太险了,一步错,咱们全得喂鱼!”
王五没说话,只是盯着麻纸上的路线,手指沿着林缚画的箭头反复。他见过太多仗,知道最稳妥的打法往往损失最大,而林缚这计划,险得像走钢丝,却透着股令人心颤的精妙——每一步都踩着唐军的软肋,每一环都扣着地形的优势。
“你算过没?”王五突然开口,声音沙哑,“调开多少人,咱们能得手?火油够不够烧三辆外围车?粮车冲过激流,还能剩下几成?”
林缚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第二张麻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数字:“唐军押运官最多分二十人追咱们,剩下的六十人守粮车。火油能烧五辆,足够乱阵脚。粮车有木轮,冲过激流至少能剩七成。”他顿了顿,补充道,“郭嘉说‘多算胜,少算不胜’,这些我都反复算过。”
“你这脑子……”王五突然笑了,疤痕扯出个狰狞的弧度,“比账房先生还精!”他猛地拍向大腿,“就按你说的办!”
“队长!”孙二急了,“这真不行啊!”
“不行也得行!”王五瞪起眼,“难道你有更好的法子?”他指着峡谷,“去那里送死?还是眼睁睁看着粮车进了唐军大营,咱们喝西北风?”
孙二被噎得说不出话,蹲回角落,却依旧满脸不忿。赵大看着林缚,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李三始终没说话,此刻却突然拿起三支箭,放在林缚面前:“左翼归我,保证射倒他们的旗手。”旗手一倒,队伍必乱,这是最首接的支援。
赵大见状,也挺首了腰杆:“俺跟队长冲粮车!保证先砸开外围的护卫!”
孙二看着众人,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嘟囔道:“算我一个……不过先说好了,真要掉水里,我可不会救你。”
林缚看着队友们各异的神情,心里暖得发烫。他知道,这不是盲从,而是将生死托付的信任。他把曼陀罗粉包塞进孙二手里:“你身手快,这个归你管。要是真到了那一步,往逆风处撒,别伤着自己人。”
孙二愣了一下,接过粉包,指尖触到粗糙的麻布,突然郑重地点了点头。
王五将陶罐递给赵大:“你力气大,负责点火。记住,先烧首尾两车,断他们的退路和前冲的势头。”又转向李三,“你带三个弟兄,提前去对岸的密林,见火起就放箭,别让他们的弓箭手占了便宜。”
“林缚你……”王五刚要安排,却被打断了。
“我带两个人去诱敌。”林缚指着两个最年轻的新兵,“他们跟我一样,看着最不起眼,最像溃散的流民。”他顿了顿,看向王五,“队长,抢粮车时别贪多,三辆就够了。咱们的目的是断他们的补给,不是搬空粮仓。”
“知道了。”王五挥挥手,却在林缚转身时补充道,“活着回来。”
林缚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夜色渐深,营地的人却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