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放学的时候,他留在教室里做试卷,又遇到了徐子扬,俩人无声地坐在座位上刷题,7点的时候,二人同时停笔,严通对了一下答案,数学136分,有点进步。他走到徐子扬座位上,问:“准备得怎么样了?”徐子扬把手拿开,严通一瞥,发现也是数学,也是136分。
两人收拾书包回去,因为彼此顺路,两人一同走在小河边,严通问:“你想考哪所学校?学什么?”徐子扬说:“学新闻。”
严通莫名其妙,问“新闻是做什么的?”徐子扬说:“是让社会不要再那么的……不公平。”
严通好奇心上来了,问:“新闻还能有这作用?”
“有。”徐子扬说:“只有时刻知道这个社会上正在发生什么,才能明白自己正身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中,把目光从单一的人身上移开,会发现人与人之间由看不见的「力」做牵引,一个人受苦并不全是这个人自己的问题。”
“是坏人的问题。”严通说。
“那是什么让人变坏了呢?”徐子扬问。
严通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徐子扬说:“我想搞清楚这个问题,所以我想学新闻,也许能从每天发生的事情中研究出原因。”
高考的前一周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天放学严通依然留在教室做试卷,徐子扬先走一步了,严通知道他每周得有三次,去路边的垃圾桶里捡塑料瓶,卖给废品回收站,一毛钱俩,他家里父母都不在,只有爷爷奶奶,条件不好。
回去的路上,在小河边,他看见寸头为首的几个男生在打人,把人往水里面摁,那人湿漉漉的,眼镜被打掉了,蜷缩在地上,寸头对着他的肚子又踢了一脚,严通看清楚那人是徐子扬。
他连忙把单车停在一旁,刚走两步,寸头发现了他,说:“你想帮他?你信不信,我也弄你啊?”
旁边几个人哈哈大笑,上星期这伙人放火烧了学校的垃圾站,校长把他们全部开除了。严通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他们,寸头说:“两个大男人天天走在一起,恶不恶心?”
徐子扬伸出手,想把眼镜捡起来戴上。
寸头又上去,勾肩搭背,说:“你现在踢他一脚,我就当你是兄弟。”
汗从额头上滴落,寸头放在严通肩膀上的手越捏越紧,三个人把他围住,寸头扣着他的肩,一人用手摁了两下他的头,一人驾着他的胳膊,后面还有个人推着他走,徐子扬蜷缩在地上,没有反抗的力气,严通看见他那双眼睛,和前几天不同,此时失去了光彩。
“人会欺负群体中最弱小的那一个,他们针对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弱小。”
在第一次一起回家时,徐子扬曾轻轻地说出这句话。
严通不想看他的眼睛,也不敢忤逆寸头,他深知如果反抗,这几个家伙什么都有可能做得出来,徐子扬没戴眼镜,也许认不出他吧?而且他也没开口,所以他不知道自己来了……
严通一咬牙,用脚踢了一下徐子扬的手臂,没有太用力,也没有不用力,他踢完后,寸头哈哈大笑,几个跟班也笑个不停,严通跑掉了。
那天晚上他坐在书桌前,说服自己赶紧再做一张数学试卷,但他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满脑子都是徐子扬的脸,第二天去学校,徐子扬没来上学,严通问老师班长呢,老师说他不知道。
放学的时候,严通心事重重,想去徐子扬家中看看,但他并不知道徐子扬家的具体位置,只知道大概方向,他推着自行车经过小河,发现很多人围在那,他挤上去看,问大人们“发生什么了?”
河边有一个蓝色的塑料布盖着的地方,严通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直到有个大爷说:“这孩子也不知道是走夜路没看清楚还是怎么回事,掉河里淹死了。”
严通吞了口口水,问:“是谁?”
大爷摇了摇头,说:
“老徐家的那个小子,哎,造孽。”
两个只能活一个02
那天中午十二点严通醒来的时候出了一身冷汗。
茶阳县9月的天气和酷暑无异,午后的蝉叫个不停,他身上湿漉漉的,且还在不停蒸发着体内的水分,摇头晃脑的老式风扇形同虚设。回头看,草席被他睡出了个人形。
他做了个梦,梦分为上下两个阶段,上阶段发生在他18岁时,那是1996年的夏天,他第一次见到尸体,准确地说是尸体的腿,更准确说是小腿膝关节以下,他只看见了那两截苍白的小腿的下半部分和脚踝,以及那双军绿色的4块钱一双的劳保鞋。站在河边的大人说他是失足淹死的,也有的大人说他是被人打死然后丢到水里的,还有个人猜测说也许是压力太大,自杀了。到今天为止,严通也不知道徐子扬的死因,他只记得那天,他用脚踢了他的手臂,那双苍白纤细的手抠着河边的泥土,他寻找掉落在地上的眼镜,一边找一边抬头,半睁着眼睛,试图看清楚来者是谁。没等徐子扬戴上眼镜,严通就跑了,骑上了单车,迅速往家中骑。
梦的上半部分,在看见那块蓝色的塑料布时就戛然而止,他反复回到那个夏天,反复看见那块蓝色的塑料布,梦里,他从河边走到学校,又从学校走到河边,他仿佛不是他,而是一个看着自己行动的幽灵。
梦的下半部分……发生在他读师专的最后一年。1996年,他没有考上大学本科,也没有考到长沙,他以比平时低了100分的左右的成绩,进入衡阳一所师学中文。师专不收学费,还给生活补助,他没有太多犹豫,妈妈随口问他要不要复读一年,他说算了,他高考失利的同时,小武把妈妈所有的存款赌输了,他口中的大买卖居然是学人家玩地下六合彩,4000块钱变0,输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