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带回的消息,如同在暗室里划亮了一根火柴,短暂地照亮了更多残酷的现实,也映出了几丝危险的路径。周边村子的绝望和西山林中不明势力的烟火,这两个信息在王康脑中不断盘旋、碰撞。
独自硬抗张二爷的倾轧,北壑村胜算渺茫。但若周边同样被逼到绝境的村子能……还有那林中的势力,是敌是友?能否利用?
风险巨大。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引火烧身,加速灭亡。
但坐以待毙,同样是死。
王康彻夜未眠,在冰冷的月光下,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推演着各种可能性。内向的性格让他不喜冒险,但现代人的思维又让他习惯于分析概率、寻找最优解。最终,一个极其谨慎、分步试探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第二天,他叫来了黑娃和阿木。
“阿木,你再辛苦一趟。”王康的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去黑石坳或者小河湾,找那些最恨张二爷、最活不下去的人,私下接触。不要暴露我们村的具体情况,只问他们,如果……如果有人能弄到一点铁,他们愿不愿意拿粮食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来换?或者,如果有人能帮他们藏起一点粮食、躲过家丁搜查,他们愿不愿意听?”
阿木眼睛一亮,旋即又担忧道:“康哥,这……太险了吧?万一他们转头就把我们卖了,向张二爷讨好……”
“所以只找最恨张二爷的,找那些家里有人被打伤、被抢走的人家。”王康眼神锐利,“仇恨,有时候比恩情更可靠。你机灵点,看人准点,感觉不对立刻撤,安全第一。”
这是第一步:试探联合的可能性和代价,并尝试用技术产物(铁)换取急需的生存物资,建立最原始的利益纽带。
“黑娃,”王康转向另一员干将,“你带两个人,要最胆大心细、最熟悉西边山林的,摸过去看看那烟火到底是怎么回事。记住,只看,不接触!数清楚大概有多少人,看看他们精神状态如何,是井然有序还是乱糟糟,有没有兵器,生火做饭的规模多大。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但绝对,绝对不能暴露!”
这是第二步:侦查潜在威胁或机遇,知己知彼。
两人领命,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荒野。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王康表面维持着村里的运转,督促着燃料收集、防御工事加固和最低限度的狩猎,内心却如同放在文火上慢煎。
李嫂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常,眼神闪烁,但在王康日益积威之下,不敢多问,只是更加卖力地管理着那点可怜的口粮,试图证明自己的价值。
第三天,黑娃先回来了。他脸色发白,带着后怕。
“康哥,那地方……邪性!”他灌了半瓢凉水,才喘着气说,“人不少,散在山坳林子里,看不清具体,但起码好几十口子!不像普通流民,里面好些青壮,眼神凶得很。有人拿着刀枪,虽然破旧,但是制式的!像是……像是被打散了的兵油子!他们守得很严,我们差点被暗哨发现,亏得溜得快!”
溃兵!数量不少,且有武装和组织性!王康的心一沉。这绝对是一股极其危险的力量,饿极了的溃兵,比土匪更可怕,他们受过训练,懂得配合。
几乎同时,阿木也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脸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
“康哥!黑石坳的李老栓家——他儿子就是被抓的那个——一听能弄到铁,眼睛都红了!他说只要能有把家伙什,什么都肯干!小河湾也有两户人家偷偷问了,问能不能用他们藏起来的一点盐和皮子换点铁片,哪怕只能做个小刀也行!他们……他们真的恨透了张二爷,也快饿疯了!”
渴望是真实的,仇恨是炽烈的。这是一个机会,但也是一个巨大的火药桶。
王康沉默了片刻。溃兵的威胁迫在眉睫,他们缺粮,很可能很快就会西出劫掠。而周边村庄的民怨,如同一地干柴。
他的计划必须调整。
“石叔,”他找来老成持重的石叔,“从今天起,瞭望哨再加一倍人,重点盯西边和官道方向。夜里也要有人值守。”
“黑娃,把我们的陷阱,往西边可能过来的小路方向上,多布置一些,要阴险,要能报警。”
他必须首先应对最迫切的军事威胁。
然后,他看向阿木:“你再去一趟黑石坳和小河湾,告诉那几家,最近西边来了股溃兵,很危险。让他们自己小心,如果能藏,就藏得再深点。另外……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把藏起来的粮食,暂时寄放到我们这里来保管?我们可以用铁片做抵押。等风头过了,再凭铁片换回去。”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建议。一方面,可以暂时缓解北壑村即将耗尽的口粮危机(集中保管实则可用);另一方面,这将把双方的利益更深度地捆绑——他们交了“投名状”(透露藏粮地点和数量),而北壑村提供了“保护”和“硬通货”(铁片)。信任,将通过这种危险的实物交换开始建立。
同时,这也是在变相地削弱张二爷未来的征收基础——粮食到了北壑村,张二爷就收不走了。
阿木被这个大胆的想法惊得张大了嘴,半晌才重重点头:“我……我再去试试!”
王康又拿起一小块这几天赶工出来的、质量最差的铁片,边缘粗糙,但确确实实是铁。
“把这个带给李老栓。告诉他,这只是定金。如果我们能活下去,如果他信得过我们,以后还能有更多。”
一块冰冷的铁片,作为信物,也作为野心的种子。
阿木怀揣着那块沉甸甸的铁片和更加沉甸甸的任务,再次出发了。
王康站在村口,望着阿木消失的方向,又望向西边那片隐藏着危险的山林。
他在下一盘险棋。一边是饿狼般的溃兵,一边是贪婪暴虐的张二爷,他要在夹缝中,用一点点超前的技术和巨大的风险,尝试点燃并引导那些分散的、绝望的怒火。
火种己经悄悄递出。
能否形成燎原之势,还是尚未可知。
但北壑村独自挣扎求存的日子,或许,真的要结束了。无论愿意与否,他们都己被推到了时代浪潮拍打的礁石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