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病发后医生说她能活到十六岁都是奇迹,若能撑过此后也是无比艰难,不能受一点刺激,任何在旁人那里看起来正常的事在她身上都需要慎之又慎。
她是被罩子围起来的易碎品,俗世里所有的悲欢喜乐都与她无关。
一个被困在时间和病痛里的人,如何妄言未来?今后恐怕都是枉然。人拗不过天。
周遭空气凝滞,沈斯棠知道这餐饭恐怕吃不成了,她摸到外衣口袋里已经温热的翡翠扣,思考着应该说些什么好给方才的交谈划上句号。
赵方濡深深看她一眼,读懂她的拒绝却也没打算就这样放开。
他可以等,等她想跟人产生羁绊那一天,又或者是,他亲自成为这个羁绊。他们两个那么相似,而且她对自己也并不讨厌。赵方濡想来想去,都不明白。
“斯棠,那天你在我怀里喘不过气,我心里最强烈的一个想法就是后悔,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不应该一直隐瞒这份心事。”
他顿了顿,眼眸认真,“尽管这样说会吓到你,但我绝不是临时起意,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沈斯棠思绪乱麻无法理清,寒风吹过来的时候也带给她一些为数不多的回忆,她依稀记起这几年为数不多却又能称得上印象的点点滴滴。确实藏得很紧,但她实在无暇对他过多注意。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有人偷偷喜欢了她很多年。
可这份感情被摊开到她面前,一向干脆果决的她却犹豫了。
气氛是在一辆车停在他们两个面前时戛然而止的。
“你们俩站在风口不嫌冷?”后车窗缓缓降下,纪黎面色平和看了他们两个一眼,轻声邀请,“正巧碰上了,就一起去吃个晚饭吧?”
沈斯棠像是抓到根救命稻草,急于逃开当下的困境,于是拉开车门就坐到空着的副驾驶上。
赵方濡顿了顿,最后还是在纪黎温和的目光下也上了车。
两人一路安静,到餐厅时气氛总算缓和许多,刻意忘记方才的话题,在纪黎面前强行淡定装作若无其事,一句又一句跟对方交谈。
越想掩饰就越引人注意,从前一年也说不了几句话的人,如今在她跟前演上戏了。
纪黎不由得笑了笑,眼风扫过两人,“你们今天是怎么了,有这么多话要说啊?”
沈斯棠跟赵方濡心照不宣的看了彼此一眼,又齐齐收回视线。到底还是年纪小,做不到气定神闲。
但纪黎却觉得这俩人坐在一起也颇有意思,吃过饭回壹号院的路上时跟沈斯棠说起她的打算。
“你也该谈男朋友了,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你,总好过我跟你爸替你担心。”
家里虽然可以一直为她托底,却也不能不为她计之后的事。说到底她的身体支撑不了繁重的担子,就连联姻也需要过多考虑。虽说沈家不需要跟别人攀扯利益,但沈斯棠这么一个病弱身子确实需要他们好好选一个人支撑以后。
“谈恋爱有什么好的,最好直接结婚,说吧,您看上谁了?赵方濡?”
沈斯棠对这类话题早就已经免疫,家里不过是需要她的婚事继续巩固权利,知冷知热不过是母亲的说辞。怪她从小到大见识了太多了,这样家庭里的感情都是最没用的事,她也未曾在婚姻上有过什么期许,活一天算一天。
“方濡这孩子本身不错,就是多了个眼皮子浅的妈拖后腿,你要对他有意,倒也不是不可以。”
纪黎认真跟女儿分析,难得没了前几次的严厉,拉过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柔声低语,“但家里更希望找一个各方面都跟你般配的。刚才你们两个说了什么话气氛那么僵持?”
沈斯棠不适应母亲的亲近,手搭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往后缩了回去。
纪黎的手很漂亮,右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已经不再闪亮。这双白皙修长的手曾在年幼时抱了她无数次,教会她拿起画笔临摹风景,还手把手陪着她弹了许多曲子……
可也是这双好看的手,在地下室的临时手术室里默许医生将那根冰冷仪器伸到女人的下体,有血从床上流下来,滴滴答答蔓延到地。
那是她最初发病的根由和原因。而那双手鲜血淋漓,多年过去也令她无法直视。
她别开脸,望向车窗外的灯火琉璃。
“什么也没说。”
23。今宵酒
初春夜里依旧是深冬气息,四面八方的风吹过来,在脸上划过时像是刀子。
赵方濡目送纪黎车子离开,打算回家前又被沈谦晔一个电话叫了回来。
听筒那旁音乐喧嚣,男人开口的声音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方濡,哥们失恋了,你赶紧过来陪我。”
沈谦晔一贯肆意外放,在他面前这样表达脆弱倒是第一回,赵方濡对他们醉生梦死的纨绔酒局不感兴趣,今天却没有半分犹豫。
克制太过的清醒也是无趣。
私人会所不对外开放,包间里也人少清静,赵方濡以为按沈谦晔的性子应该呼朋唤友叫上一大堆人,但等他进门后发现里面只有个顾逢晟。
而沈谦晔正一手抱着酒瓶另一手拽着顾逢晟,那场景,着实令他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