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春眉峰一动,眼中刚厉褪去几分亮色:“哦?何等好消息?”
“哈哈,你想啊——杜之贵接了擢升圣旨,迟早要赴洛京到吏部报道,办理铨注事宜。”汪康年拍了拍案角,语气里藏着算计,“到时候咱们不必主动招惹,只需按兵不动。”
岑春挑眉:“王爷的意思是?”
“王爷说了,扬州乃江淮膏腴之地,漕运、盐铁皆在此交汇,这趟水哪是那么好趟的?”汪康年压低声音,“他让你守好自己的地界,只需盯着杜之贵赴任后的动向,剩下的,自有好戏可看。”
李湛的马车驶离城阳的扬尘尚未散尽,城内街头巷尾已炸开了锅。卖菜的老农放下担子,与邻人捋着胡须笑谈;绸缎庄的掌柜掀开门帘,嗓门洪亮地附和着;就连墙角晒太阳的老妪,也拉着孙儿念叨——“可算要走了!这三年的苛捐杂税,真是熬出头了!”
百姓们脸上满是藏不住的欢喜,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言语间全是解脱:百姓们脸上满是藏不住的欢喜,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言语间全是解脱:“拓漕渠时征了多少劳力?我家小子累得躺了半个月!”“漕粮一增再增,年底连口粮都快不够了,如今总算能喘口气!”满城的欢腾,像春日融雪般蔓延,人人都盼着杜之贵早日启程,仿佛他多留一日,便是多一日的煎熬。
而太守府内,杜之贵正对着铜镜整理朝服,指尖摩挲着新制的从三品官袍,忽然皱起了眉。他转身踱到书房,对着窗外桂树喃喃自语:“为官一任,离乡赴任时若无万民伞相赠,岂不是显得我政绩平平?传出去,扬州同僚如何看我?”
一旁的周启元正核对赴京的文书,闻言抬首:“大人是担心万民伞之事?”
“正是!”杜之贵回身坐下,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我在城阳三年,拓漕渠、增漕粮,哪件不是功绩?为何不见百姓主动备下万民伞?”
周启元略一沉吟,拱手道:“大人切莫着急,许是百姓们不知礼数,未曾想到这一层。待我去请几位绅民耆老来,略作提点便是。”
当日午后,周启元便领着三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步入府内——皆是城阳有声望的乡绅与族老。杜之贵亲自起身相迎,分宾主落座后,端起茶盏笑道:“今日请诸位老丈前来,是有一事相商。老夫不日便要赴扬州任职,在城阳三年,承蒙诸位与百姓们支持,心中感念。只是……”
他话锋一顿,目光扫过三位老者,语气带着几分暗示:“自古官员离任,若得万民伞相赠,便是百姓对政绩的认可,也是老夫日后在朝堂立足的颜面。诸位德高望重,可否帮着劝劝乡亲们?只需备上一把,略表心意即可。”
为首的张老丈闻言,脸上笑容一僵,眼神与身旁两位老者悄悄交汇,眼底闪过几分为难,却还是拱手应道:“杜大人放心!您在任上的功绩,我等都看在眼里。此事包在我等身上,定让大人风风光光离城!”
杜之贵闻言大喜,当即命人取来银两赏赐,笑着送三位老者出门。待门帘落下,周启元低声道:“大人放心,这些耆老们知晓利害,定然会办妥此事。”杜之贵满意点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心中已然盘算着临行时接过万民伞的风光场面。
三位耆老聚在张老丈的书斋里,八仙桌上的茶盏早已凉透。张老丈捶着大腿叹气:“杜之贵这三年横征暴敛,凭什么要万民伞?传出去岂不让邻郡笑掉大牙,羞煞我等!”
李老丈捋着胡须皱眉:“可不给又如何?他若借着‘民心未安’赖着不走,咱们更没好日子过!”
“就是啊!”王老丈拍着桌案,“给了丢脸面,不给招祸患,这可如何是好?”
正争执间,门帘“哗啦”一声被推开,一道青衫身影昂首而入——正是城阳有名的俊才李云舒,他科举落第后隐居故里,文采斐然却素来孤傲。“诸位前辈不必烦忧,”李云舒拱手笑道,“万民伞可给,但要给得‘体面’,还要让他带着这份‘荣耀’,到扬州好好‘风光’一番。”
张老丈一愣:“贤侄有何妙计?”
“藏头诗。”李云舒提笔蘸墨,在宣纸上一挥而就,“这伞上题八句诗,字字夸他功绩,实则暗藏讥讽。杜之贵是个大老粗看不懂,可吏部钱尚书乃文坛宿儒,定能识破其中玄机——既让他如愿带走‘政绩’,又能为百姓泄愤,还能借钱尚书之手,给他的扬州前程添点‘阻碍’。”
众人围上前,只见宣纸上字迹隽秀,诗句格律工整,还嵌着秦汉魏晋典故:
杜稷安邦赖俊贤,
之推避禄美名传。
贵以德馨孚众望,
万邦臣服颂尧天。
民怀惠政思召伯,
伞覆黔黎沐舜泉。
恭送明公赴江表,
贺声满路动山川。
张老丈读罢连连点头:“好诗!‘之推避禄’用介子推典故,‘召伯惠政’提召公甘棠遗爱,看似全是褒奖!”
李云舒冷笑一声:“前辈再细品藏头——‘杜之贵万民伞恭贺’,看似恭敬,实则每句典故都藏着反讽:介子推拒禄避世,暗指他贪得无厌;召伯惠政留名,反衬他苛政扰民;‘尧天舜泉’更是讥讽他配不上圣贤之治。钱尚书一看便知,这哪是颂词,分明是百姓递的‘诉状’!他为了表忠心,定会把万民伞和诗笺呈给尚书,到时候……”
“妙啊!”三位耆老齐声赞道,“既送他走,又泄了愤,还不惹祸上身!就依贤侄之计!”
次日,杜之贵临行前,果然收到了那柄绣着诗句的万民伞。他捧着伞柄,听着耆老们“言不由衷”的颂词,笑得合不拢嘴,只当是百姓终于感念他的“功绩”。马车驶离城阳时,他特意让侍从举着万民伞走在最前,一路招摇,全然不知伞上诗句里,藏着城阳百姓的辛辣讥讽,更藏着李云舒为他“量身定做”的扬州“前程”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