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加·赫奇帕奇离开拉文克劳城堡的那天下午,天空是一种灰蒙蒙的、仿佛被水浸过的羊皮纸颜色。细雨刚停,城堡的每一块灰色岩石都吸饱了水分,颜色深黯,湿漉漉地反射着天光。庭院里,赫尔加那辆由两只性情温和的、毛茸茸的巨犬拉着的马车,车轮在泥地上留下两道清晰的辙痕,很快又被渗出的雨水慢慢填满。
海莲娜站在自己房间的窗边,看着那抹暖黄色的身影消失在城堡大门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唉,”她对着窗外那一片湿漉漉的、显得有些沉闷的景色低语,“温暖的獾走了,冰冷的蛇却要留下了。”这感觉,就像刚喝下一杯热气腾腾、甜滋滋的蜂蜜茶,转眼就被迫抱着一块冷冰冰、还带着地窖寒气的石头。而且,这块石头还要在你怀里待上整整六天,或一周。
一队人正无声无息地穿过拉文克劳城堡那道巨大的橡木门扉,从客居塔楼进入主堡。是萨拉查·斯莱特林和他的随从。与赫奇帕奇离去时那种带着草药和食物香气的温暖氛围截然不同,这群人又让走廊里的温度下降了几度。他们步履轻缓,几乎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墨绿色的袍角拂过潮湿的石板地面,带不起一丝尘埃。
萨拉查走在最前面,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仿佛每一根发丝都经过精确计算的模样。他苍白的面容在城堡昏暗的光线下,更像是一尊精心雕琢的大理石像。
泰伦斯·贝勒跟在萨拉查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如同一个完美的影子。他低垂着眼眸,浅金色的头发在阴沉的光线下缺乏光泽,整个人收敛得几乎没有存在感。但在经过海莲娜窗下那条通往主堡的小径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慢了极其微小的半拍,眼角的余光似乎极快地扫过她窗口的方向,随即又恢复了原状,仿佛那只是随意的浏览。
海莲娜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知道那不是随意的一瞥。那是一种确认,一种在严密监视下,两个共享秘密者之间极其隐晦的交流。她下意识地捏紧了窗台的边缘,指尖感受到石头传来的、雨后特有的沁凉。
“六天……”她喃喃自语,转身离开窗边,不想再看那队墨绿色的身影完全融入城堡的阴影之中。这意味着至少六天,她都要在萨拉查·斯莱特林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审视目光下度过。更要命的是,她还要和那个体内装着血人巴罗灵魂的泰伦斯·贝勒,在众目睽睽之下,继续扮演彼此只是“认识的、不太熟的、家族联盟下的泛泛之交”。
这感觉真是糟糕透了。就像你明明知道舞台对面那个演员是你的老对头兼新搭档,你们手里攥着能改变剧情的同一个秘密剧本,却还得按照官方给出的、漏洞百出的蹩脚台词念,还得时不时对着台下(主要是萨拉查和罗伊纳这两位严厉的导演)露出“我们真的不熟”的礼貌微笑。
晚餐时分,气氛就明显不同了。长桌上依旧摆满了拉文克劳厨房精心准备的食物,但空气里仿佛漂浮着看不见的冰晶。萨拉查用餐的姿态优雅至极,每一个动作都符合最严格的古老礼仪,刀叉与瓷盘接触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他不说话,只是偶尔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扫视一下餐厅,或者与坐在主位的罗伊纳进行几句简短到极致的、关于防御魔法或古代魔文的交流。
罗伊纳似乎并未觉得不适,她向来能沉浸在自我的思维中,对周遭氛围的变化反应迟钝。她甚至对萨拉查的留下表示了一定程度的欢迎——“斯莱特林阁下的学识能为我们城堡的防御体系提供宝贵的建议”,她当时是这么说的,语气公事公办。
海莲娜则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放在慢火上烤的弗洛伯毛虫。她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专注于面前那盘炖菜,但总能感觉到一种若有若无的、来自萨拉查方向的压力。她知道这可能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但就是无法放松。而泰伦斯,坐在萨拉查下首的位置,安静地进食,如同一个精致的、会呼吸的人偶,从头到尾没有看她一眼,也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
这种刻意的、符合身份的疏远,本该让她安心,却莫名地让她有些……烦躁。该死的血人巴罗,装得还挺像!她恶狠狠地用勺子戳着盘子里的豌豆,心里嘀咕着,前世在霍格沃茨当幽灵时都没见他这么“恪守本分”过。
晚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中结束了。海莲娜几乎是立刻就想溜回自己的房间,但被罗伊纳叫住了。
“海莲娜,”罗伊纳的声音将她定在原地,“斯莱特林阁下此次停留数日,除了公务,也是两个家族增进了解的机会。你作为家族的次女,也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多与贝勒先生交流。你们年纪相仿,或许能有共同话题。”
海莲娜感觉自己的嘴角差点抽搐起来。和泰伦斯·贝勒交流?聊什么?聊聊一千年前你是怎么一刀把我捅死的,还是聊聊这一千年做幽灵的心得体会?梅林最肥的三角裤啊!她努力挤出一个乖巧的、略带羞涩的笑容:“我知道了,姐姐。我会……尽力。”
她抬眼,正好对上泰伦斯投来的目光。他还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但海莲娜发誓,她在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深处,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幸灾乐祸的光芒,快得像错觉。这家伙绝对在偷笑!
“很好。”罗伊纳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向萨拉查,“关于东翼那个古代魔法结点的加固方案,斯莱特林阁下,我们或许可以去书房详谈?”
萨拉查微微颔首,起身离席。泰伦斯自然也紧随其后。
海莲娜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尤其是泰伦斯那副“忠诚附庸”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这几天,看来是注定要在一场大型的、名为“贵族礼仪与家族和谐”的真人扮演游戏中度过了。她只希望,自己千万别在哪个环节笑场,或者一个忍不住,对着泰伦斯那张故作平静的脸问出“你当年追杀我的时候脚步可没这么轻”之类的话来。
接下来的几天,拉文克劳城堡仿佛被浸泡在一种混合了古老羊皮纸、潮湿石头、以及某种来自斯莱特林一行人身上特有的、带着冷冽水生植物气息的诡异氛围里。阳光偶尔会顽强地穿透云层,在走廊里投下短暂的光斑,但很快又会被新的阴云吞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并非来自外敌,而是源于内部这微妙而尴尬的共处。
海莲娜尽力履行着罗伊纳的“嘱托”,与泰伦斯进行着符合身份的“交流”。通常在下午茶时间,在城堡那间可以俯瞰到一部分药草园的小起居室里,他们会“偶遇”,然后进行一些干巴巴的、乏善可陈的对话。
“今天的天气似乎比昨天好一些,贝勒先生。”海莲娜搅拌着杯里的红茶,眼睛盯着杯沿那圈精致的蓝色花纹,仿佛能从中看出古代如尼文的奥秘。
“确实,拉文克劳小姐。希望这种好天气能持续下去,有利于药草的生长。”泰伦斯的回答永远是这样,礼貌、正确,且毫无信息量。他端坐着,姿态无可挑剔,手指轻轻搭在茶杯柄上,目光大多数时候落在窗外,或者自己面前的点心盘上。
偶尔,他们也会讨论一些“安全”的话题,比如某本魔法史典籍的不同解读,或者某种常见魔法药材的处理手法。每一次,海莲娜都感觉自己在进行一场高难度的平衡表演,既要维持表面上的友好,又不能让话题深入任何可能引起萨拉查或罗伊纳怀疑的领域。而泰伦斯,则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学识尚可、但性格内向沉默的斯莱特林附庸。
只有在极少数周围确实没有旁人的瞬间,比如当一阵风恰好吹动窗帘,短暂遮蔽了可能的视线,或者当负责添茶的仆役刚刚转身离开的刹那,泰伦斯才会极快地、用只有海莲娜能听到的音量,吐露一两个单词。
“东翼,结点稳固。”或者,“格兰芬多,无消息。”
海莲娜则会借着放下茶杯,或者整理裙摆的动作,同样迅速地低声回应:“明白。”或者,“继续留意。”
这种如同地下工作者接头般的交流方式,让海莲娜在疲惫之余,又感到一种荒谬的滑稽感。她甚至开始怀念前世在霍格沃茨当幽灵时,至少还能自由自在地穿墙而过,不用坐在这里陪着个“老熟人”演这种令人牙酸的戏码。
就在这种表面平静、暗流涌动的日子持续到第四天时,一个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拉文克劳与斯莱特林两家族的长老们,似乎认为年轻一代这几日“相敬如宾”、“融洽”的交流(天知道他们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是一个极好的迹象。为了庆祝两大家族防御合作的初步成功,并进一步“巩固友谊,展望未来”,他们提议在斯莱特林一行人离开的前夜,于拉文克劳城堡举办一场小型的、但足够正式的舞会。
消息传来时,海莲娜正在自己的书房里试图解读母亲留下的一本关于精灵魔法的残卷,闻言差点把手里珍贵的羽毛笔掰断。
“舞会?”她瞪着前来传达消息的、罗伊纳身边的一位年长女巫,声音都有些变调,“在这个时候?”
“正是时候,海莲娜小姐。”女巫脸上带着程式化的、但此刻在海莲娜看来格外刺眼的笑容,“紧张的氛围需要适当的调剂。而且,这充分展示了拉文克劳与斯莱特林联盟的稳固,对内外都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海莲娜在心里哀嚎。信号?这分明是灾难的预告!让她穿着勒死人的礼服长裙,踩着能崴断脚踝的高跟舞鞋,在一群心思各异的贵族中间假笑、寒暄、还要可能和泰伦斯·贝勒跳舞?梅林的胡子啊!这比面对一打暴躁的炸尾螺还要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