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暗示,很快就在家族内部一些年长女眷的窃窃私语和意味深长的目光中流传开来。
罗伊纳是拉文克劳的族长,身份尊贵,且性格强势,专注于家族事务和魔法研究,从未流露出任何联姻的意向。更重要的是,她是族长,理论上,在婚姻中应处于主导地位,让一位族长“下嫁”或随夫姓,在这个古老而注重传统的圈子里,是极其罕见且容易引发非议的。
相比之下,海莲娜,家族的次女,年轻,刚刚经历了“磨难”(在她们口中这甚至成了一种增加怜爱感的筹码),性格看起来……嗯,至少表面上还算温顺(这绝对是最大的误解!)。她似乎是拉文克劳家族与斯莱特林家族进行更紧密联结的、一个“更稳妥”的选择。
“听说斯莱特林家族内部通婚多年,血统极其纯粹,但萨拉查阁下本人似乎……并未有明确的婚约对象。”一位姨妈在“顺便”来看望海莲娜时,状似无意地提起,眼神在她身上逡巡,像是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古董。
“贝勒先生虽然是附庸,但深得萨拉查阁下信任,本身血脉也古老,若是……”另一位表姐在帮她挑选舞会礼服时,拿着一条墨绿色的发带在她头上比划,意有所指。
海莲娜感觉自己的胃都抽搐了起来。联姻?!和萨拉查·斯莱特林?!或者哪怕是和泰伦斯·贝勒?!光是想想,她就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令人窒息。她知道家族联姻是常态,尤其是在这种寻求稳固联盟的时期。但她从未想过,这团政治的火焰会这么快就烧到自己身上。
她注意到,萨拉查·斯莱特林显然也洞悉了长老们的这份“用意”。在接下来的公共场合,他对待海莲娜的态度,发生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变化。他依旧冷淡,依旧惜字如金,但在偶尔投向她的目光中,少了几分之前纯粹的、看待一个“合作家族次女”的审视和平易近人,如果他有的话,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评估?或者说,是一种了然于心的、冷静的衡量。
他会在与她擦肩而过时,极其轻微地颔首,幅度比对待其他人略大一丝丝。会在讨论某个魔法议题时,如果海莲娜(被迫)在场,他会将话题引向一个她恰好最近在母亲笔记上看到过的、相对冷门的方向,然后沉默地观察她的反应。他甚至在一次晚餐前,当海莲娜因为思考戈德里克的事情有些走神,差点被自己过长的裙摆绊倒时,离她最近的萨拉查,手臂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本能地想伸手,但又立刻克制住,恢复了绝对的静止,只有那双黑色的眼眸,在她稳住身形后,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解读的幽光。
这种被当成潜在联姻对象观察和评估的感觉,让海莲娜浑身不自在。她和萨拉查之间,弥漫开一种诡异的、心照不宣的尴尬气氛。他知道她知道长老们的意图,她也知道他知道她知道。两人都在这种无形的压力下,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但每一次视线接触,都仿佛有冰冷的蜘蛛网拂过皮肤。
舞会的筹备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城堡里的仆役们忙碌地打扫大厅,悬挂新的帷幔,调试乐器。一种虚假的、浮于表面的喜庆氛围开始蔓延,却丝毫无法驱散海莲娜心头的阴云。她看着镜子里被套进一件华丽但束缚的宝蓝色礼服的自己,感觉像是一只被精心包装,即将送上展台的珍稀鸟类。
而泰伦斯·贝勒,这几日看她的眼神,也似乎比之前更加复杂。那里面除了惯有的审视和隐藏的默契,似乎还多了一点别的……类似于烦躁?或者是不悦?海莲娜不确定,她也没太多心思去仔细分辨。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在这场该死的舞会上存活下来,并且找个机会,必须和泰伦斯好好谈谈这见鬼的“内部通婚”和联姻闹剧!
舞会之夜,终究还是在一片虚假的繁华中到来了。拉文克劳城堡的大厅被无数漂浮的魔法蜡烛映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混合着蜂蜡、香水、以及各种精致食物的甜腻气味。乐师们演奏着悠扬却略显刻板的舞曲,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在光洁如镜的石地上旋转,低声交谈,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社交笑容。
海莲娜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都快笑僵了。她穿着那件该死的宝蓝色缎面长裙,领口缀着细碎的月光石,沉重得让她感觉像是被套上了一层铠甲。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和第几位彬彬有礼、但眼神里充满算计的年轻巫师跳过舞了。他们的恭维千篇一律,试探小心翼翼,无一例外都想从她这里套取关于拉文克劳家族未来动向,或者她个人对联盟、乃至对斯莱特林看法的一点口风。
萨拉查·斯莱特林无疑是全场的焦点之一。他跳了几支舞,姿态无可挑剔,带着一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优雅。他的舞伴们,包括一位拉文克劳的远房表姐和一位斯莱特林带来的女伴,都显得既兴奋又紧张。海莲娜注意到,萨拉查的目光偶尔会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她感觉像是被一条蛇在暗处盯上,冰冷而充满评估意味。
至于泰伦斯·贝勒,他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待在舞厅的角落,仿佛将自己融入了墙壁的阴影里。他也履行了基本的社交义务,与几位身份相当的小姐跳了舞,但整个过程都显得疏离而礼貌,没有任何多余的交谈或眼神交流。只有当海莲娜在舞池中旋转,视线偶然与他相碰时,她能感觉到他那灰蓝色眼眸中,比往日更深的沉郁,以及一丝……压抑着的不耐烦?
这感觉糟糕透了。像是一场所有人都戴着面具的滑稽戏,而她,似乎成了戏台上那个即将被献祭的羔羊。联姻的阴影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越缠越紧。
终于,趁着一支舞曲结束,新的舞曲尚未响起的间隙,海莲娜借口呼吸新鲜空气,提着她那沉重的裙摆,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喧嚣的大厅。她穿过几条悬挂着古老挂毯的走廊,来到一个连接着西侧小花园的露天阳台。
夜风带着凉意和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因窒闷而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不少。阳台由白色的石栏围成,上面爬满了某种夜间开放的、散发着淡雅香气的藤蔓植物。月光不算明亮,被薄云遮挡着,洒下朦胧的清辉。
她刚扶着冰冷的石栏深呼吸了几下,就听到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她猛地回头,心跳瞬间加速。
是泰伦斯·贝勒。他也离开了舞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他依旧穿着那身墨绿色的正式礼服,领口系着银色的领结,在朦胧的月光下,他苍白的脸色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格外清晰地映着一点微光,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拉文克劳小姐,”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一个人离席,恐怕不太安全。”
“比起里面那些戴着友好假面、心里却盘算着如何把我‘合理’嫁出去的人,我觉得这里的冷风更安全些,贝勒先生。”海莲娜的语气忍不住带上了刺,连日来的压抑和此刻联姻的压力让她有些失控。她转过身,直面着他,月光勾勒出她带着薄怒的侧脸。
泰伦斯没有立刻接话,他走到阳台的另一侧,与她隔着一小段距离,同样面向着夜色中模糊的花园轮廓。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夜风吹动藤蔓叶片的沙沙声。
“我听你说,”海莲娜最终还是没忍住,她必须问清楚,否则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种暧昧不清的局势逼疯了,“斯莱特林家族,内部通婚多年,以保持血统纯粹著称。”她的声音在夜风中有些发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荒谬和愤怒,“那么,请问贝勒先生,现在这算怎么回事?萨拉查·斯莱特林阁下,以及你,出现在这里,被暗示与拉文克劳家族联姻?这难道不是违背了你们一贯的原则吗?还是说,所谓的‘内部通婚’只是幌子,当有更大的利益摆在面前时,原则也是可以灵活变通的?”
她的话语像一连串冰冷的石子,投向泰伦斯。她紧紧盯着他,不想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泰伦斯的下颌线似乎绷紧了一瞬。他缓缓转过头,灰蓝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里面翻涌着海莲娜从未见过的、清晰的恼怒和一种……被冒犯的郁躁。
“内部通婚,”他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嘲讽,“是斯莱特林家族延续千年、确保魔法血脉纯净与力量传承的核心律条之一。但你以为这是什么?一种毫无弹性的、愚蠢的自我封闭吗?”
他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月光此刻清晰地照亮了他眼中那抹不悦。“家族需要延续,需要力量,需要盟友。在必要的时候,为了更长远的利益,为了获得强大的魔法血脉来弥补自身可能存在的缺陷,或者为了缔结至关重要的联盟,‘有限度’地、‘谨慎’地与外姓联姻,是被允许的,甚至是被鼓励的——只要对方的价值足够高,血统足够古老强大,并且能确保后代依旧以斯莱特林的意志和利益为最优先。”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尖锐的讥诮,不知是在嘲讽这制度,还是在嘲讽此刻的处境。“拉文克劳的智慧血脉,无疑是值得‘争取’的珍贵资源。尤其是在当前对抗教廷的背景下。长老们的用意,萨拉查大人心知肚明。他是在衡量,拉文克劳小姐,冷静地衡量这笔‘交易’可能带来的收益与风险。而你……”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落在海莲娜脸上,那里面翻涌的情绪更加复杂,“你,作为拉文克劳的次女,一个刚刚证明了自己‘价值’(他似乎在‘价值’二字上咬了重音)的年轻女巫,自然是他们眼中一个……‘稳妥’的、值得评估的联姻人选。至于我?”
他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冷笑的气音,“一个‘古老’、‘忠诚’且‘深受信任’的附庸家族继承人,或许是他们为你准备的、万一与萨拉查大人联姻不成的一个‘备选’方案。毕竟,这样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巩固联盟,不是吗?”
海莲娜被他话语里毫不掩饰的尖锐和那声“备选”背后的自嘲与怒意震住了。她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她没想到泰伦斯会如此直接地撕开这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将背后冰冷的政治算计赤裸裸地摊开在她面前。更没想到,他对于自己被可能视为“备选”这件事,反应会如此……激烈。
“我……”海莲娜感觉喉咙发干,“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你只是受不了被当成一件物品来衡量,对吗?”泰伦斯打断她,声音依旧低沉,但那股尖锐的怒气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些,转化为一种深沉的、带着千年疲惫的无奈,“我也一样,海莲娜。尽管我早已习惯了在斯莱特林的规则下生存,但并不意味着我喜欢这种……被安排的感觉。尤其是……”